奈保尔小说《河湾》中的家园情结作者:许文立来源:《文学教育》2010年第08期内容摘要:在V·S·奈保尔的代表作《河湾》一书中,作者以主人公萨林姆的离家——寻找家园——再离开——又寻找家园的结构模式,描写了处于两种文化冲突中的主人公精神的漂泊与流亡,由此构成了主人公独特的家园情结。
而这种家园情结与作家自身独特的文化身份密切相关。
关键词:世俗家园精神家园萨林姆《河湾》是当代英国经典作家V·S·奈保尔的代表作之一。
该书发表于1979年,1999年被美国蓝登书屋选入20世纪百部最佳英文小说之列。
小说的背景设在后殖民时代的非洲,主人公萨林姆即作品中的叙述者“我”祖籍印度,在非洲东海岸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23岁来到非洲内陆,成了刚独立的一殖民小镇上的一家杂货铺的店主,跟当地土著人做起了生意,经历了这一时代的风云变幻,在小镇局势再度动荡之际,萨林姆离开小镇到英国一段时间,回来后,他的店铺已经国有化了,损失不菲的萨林姆为生计所迫,做起违法的黄金和象牙生意,后被人告发,幸好地方专员是熟人的儿子,他获准坐船离开这个为内战、狂热和无知所苦的国度。
小说以“在路上”开头,以“在路上”结尾,构成一个完美的前后呼应的结构。
所谓“在路上”如果把这个介词短语扩展完整的话,那应该是从哪里离开在去哪里的路上。
小说开头,作者离开的是他们一家生活了几个世纪的非洲东海岸的故乡,在去非洲内陆(即他买下一家杂货铺的地方)的路上,小说结尾“我”逃离的是安身立命了八年的这个非洲内陆小镇,在去英国但也许也可能是其他地方的路上。
在这里,作家为作品设置了一个离家——寻找家园——再离家——再寻找家园的循环往复结构,并由此构成了主人公萨林姆独特的家园情结。
一.离家:对世俗家园的逃离家园包含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它指的是族群和血缘的认同,是一种世俗化、形而下的家园,但另一方面,“家园”还可以指文化和价值认同,这种形而上的家园,即是精神的家园。
萨林姆的世俗家园在非洲东海岸,那里是他实实在在的家园,有他实实在在的庭院和房宅,是他的故乡,有他的家庭,有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和仆人,是给予他生命,养育他成长的地方。
但萨林姆不满足这样的家园,从小接受英式教育的他,“很早就养成了观察的习惯,我尽量从熟悉的情景中跳脱出来,在一定距离之外打量它。
”[1]正是由于这种观察习惯以及宗教观念的欠缺,使他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一方面对他自己的身份感到不安全,他们是非洲东海岸的特殊居民,他认为非洲是自己的故乡,但是他们作为从东边的土地上移民过来的,又与非洲和真正的非洲人割裂了开来,不仅在血统和肤色上不属于真正的非洲,而且在社会和文化心理等更深的层面上,他们也不属于非洲,比如萨林姆的祖父就曾贩卖过非洲黑人奴隶,而且他们中大多数人所受的欧洲式教育,使他们无法认同非洲和非洲文明,甚至对非洲还有一种深深的鄙视和厌恶。
另一方面对非洲也感到不安全,非洲的局势千变万化,而他们这种尴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不管是在白人还是黑人的统治中都不会过得安稳。
他意识到他们在非洲都被耗空了,他意识到他们在非洲“连自己的旗帜都没有”。
[2]他觉得宅院的高墙毫无用处,宅院的大门也好,门房也好,都挡不住真正的危险。
在这种悲观和不安全感中,萨林姆认为自己保护不了别人,别人也保护不了自己。
他不愿再听天由命下去,他说:“我要离开我家的宅院,离开我周围的人群。
如果和他们绑在一起,自欺欺人地和他们一起过日子,只会跟着走向灭亡。
我只有独立出来,才能驾御自己的命运。
”[3]于是他听从了那扎努丁的建议,如获至宝地接手了他在非洲内陆小镇的杂货店,抛弃世俗的家园远走高飞。
萨林姆之所以选择这座城镇,并不是因为它富有,事实上,它远不如非洲东海岸;亦不是因为他认为非洲内陆或非洲文化能给他提供较理想的未来。
表面原因是受到纳扎努丁的影响,萨林姆是追寻着他的足迹来到小镇的,其中有一段描写纳扎努丁的话“他打网球,喝葡萄酒,说法国话,戴墨镜,穿西服——西服的翻领很宽,翻领的顶端微微向下卷。
他在我们中间以欧化风度而著称(不过我们有时也在背后嘲讽两句)。
他从来没去过欧洲,那些欧化举止并不是在欧洲学的,而是在非洲中部一个小镇学来的。
他在那镇上住过,在那里有自己的生意。
”[4]一直都以纳扎努丁为榜样的萨林姆深深为这种欧化风度和生活方式所倾倒,由此我们看出萨林姆之所以选择这里其根本原因在于这座城镇是欧洲殖民者留下的,具有十分浓郁的欧洲色彩,在前往欧洲而不可得的情况下,萨林姆退而求其次,来到这个在他最初看来可以最大限度的接近欧洲和它的文明的地方。
萨林姆对欧洲文明十分向往,他的教育以及他敏锐的比较眼光使他站在欧洲一边,对欧洲充满神奇而美丽的想象。
他认为,非洲贫困、动荡、落后、封闭,欧洲富有、先进、安定、开放,因此,欧洲是他要追求的精神家园,是他乌托邦式的幻想。
在这种情况下这座小镇便成了欧洲的代言人,是他精神的寄托,他以为这就是他要的家园。
于是,他离开家乡,在无边的非洲丛林和持枪人的敲诈勒索的重重困难中,开着他的标致车走了一个多星期,来到了这个他梦想中的精神家园。
二.寻找:精神家园的沦落距离产生美。
事物之所以美,是因为你是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来打量它,是一种神秘感和自我的主观想象赋予了它美感,一旦你走近它或进入它,神秘感消失了,想象不需要了,美便不存在了。
生活亦是如此,生活永远是在别处的,你理想的家园,永远不是你所生活的地方。
精神家园的沦落,主要是两个方面的沦落,非洲小镇的沦落以及欧洲文明的沦落。
曾经一度,这个贫穷而落后的非洲小镇就是萨林姆的精神支柱,赋予了他巨大的精神力量。
他对这个地方有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也正是这种憧憬和向往,支撑着他离开家园,支撑着他度过旅途的辛劳,以至于这趟艰辛的旅程到了终点的时候,萨林姆的脑子里想着的居然只是纳扎努丁所说的小镇饭店,以及欧洲的食品和葡萄酒。
但是这个精神家园很快便土崩瓦解了,甚至在他刚一到达这个小镇的时候便瓦解了。
因为刚到目的地,他就发现纳扎努丁在他的故事里渲染的小镇已经毁掉了,满目疮痍,空无一物,形同鬼城,不要说葡萄酒!连最简单的食物都很难找,他感到无比震惊和失望。
就这样,这个他的精神家园转眼之间变成了一个“鬼城”。
他认识到这里不是欧洲,它根本不能代表欧洲,这也不是他所要的家园,他甚至想到过离开,“我在纳扎努丁的小镇上就过着这样的日子,我本来是想跑出来开辟一片新天地。
……我觉得我撑不下去了。
……要是我愿意,还可以继续望前走,至于走到哪里,我现在还不知道。
”[5]后来他并没有离开,他在小镇安定下来,并不是小镇对他而言仍有魅力,而是他已经无路可去,“海岸那里已经没有了我们的地盘,我们在那里的生活结束了。
家里人正各奔东西,……”[6]而且到后来有一个仆人来投靠他,生意也有了慢慢的起色,再后来他又痴迷一个白种女人。
这些都让他在这个小镇继续呆下去,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被困在这里了,只是小镇作为精神家园的价值早已不复存在,这时的小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世俗的家园,或许这个地方对他来说连家都不是,只是一个暂居地,他苦苦追寻了那么久,到最后又回到了原点,精神家园沦落成世俗家园。
小镇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精神家园,但欧洲在他心中依然作为精神家园而存在着,他为希腊俱乐部和酒吧里出现的欧洲和大城市的气氛而欢欣鼓舞,尤其是初见刚从伦敦返回非洲的因达尔时,“他的衣服、他的裤子、条形棉衬衫,他的发型,他的鞋子(牛血的颜色,鞋底薄而结实,鞋尖显得有些紧),无不透出英国的气息”[7]萨林姆对这一切表现出来的是直截了当的羡慕。
好多次,他都想对因达尔说:“帮助我脱离这个地方吧。
告诉我怎样才能变得和你一样”。
[8]接近欧洲依然是他的生活目标,但是这种乌托邦式的幻想也没有存在多久,这个精神家园也在他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消解,因达尔的到来使得他可以近距离的了解真实的欧洲,而不仅仅是自己的幻想,因达尔故事中的欧洲,给他泼了些许冷水,让他开始从某种执迷中清醒过来,然后,他来到了伦敦,进入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欧洲文明的中心,可是他只是感觉到欧洲“委琐,庸俗,拒人千里之外”[9]他评价伦敦像他一样的小摊主们时认为,他们在伦敦的中央做着生意,做生意的方式就如同在非洲中央。
他对欧洲和欧洲人生存的意义都产生了怀疑。
因达尔的境况更使得他明白,欧洲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美好,不管是欧洲还是非洲其实都是一样的,都不能作为他理想的家园,他无法进入这两个世界中任何一个世界的中心,萨林姆再一次幻灭了。
但是,不管萨林姆怎样幻灭,伦敦都会继续存在着,作为纳扎努丁和因达尔谋生之所在而存在着,只是欧洲在萨林姆心目中的神圣感不复存在了,这个精神家园再次沦落成世俗家园,萨林姆也许会来此定居,但也只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可以返回的地方。
最后,萨林姆就在这种幻灭和迷失中毫无眷恋的离开了伦敦,他说:“我要回到非洲,结束那里的一切,……我要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10]“别的地方”什么地方?是伦敦吗?我们不得而知,也许萨林姆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一切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哪里比其他地方更优越,他可以处处无家处处家。
三.流亡:无根的精神漂泊“流亡就是无休无止,东奔西走,一直未能定下来,而且也使其他人定不下来。
无法回到某个更早、也许更稳定的安适自在的状态;而且,可悲的是,永远无法完全抵达,永远无法与新家或新情境合而为一”。
[11]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这样描述知识分子的文化流亡。
这种精神流亡的状态对于失去精神家园的萨林姆来说同样适用。
在小说的最后一部“战斗”篇中,我们看到的是萨林姆回到非洲在那个小镇一如既往的生活着,尽管此时他已经一无所有,他的商店已经国有化了,国家已经派遣了“托管人”;他的白人情妇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不知去了哪里;从东海岸投奔他来的家奴,因为得不到他的有力保护,而不再忠实于他了,而且这个国家的局势动荡不安,但是他没有再提到欧洲,没有提到要移居伦敦,只是在最后有生命之虞时,他才被迫离开,他在汽船中在一片黑暗中沿河而下,离开了这个他安身立命了八年的河湾小镇,小说结束了,但萨林姆去哪里我们不得而知,他最终能否踏上一片坚实而平安的土地也不得而知。
萨林姆的家在哪里,他仍在苦苦寻找,他再次踏上了寻找家园的征程,“此心安处是吾家”可是让萨林姆心安的家在哪里呢?远方除了遥远,对他而言还能有什么呢?做为一个漂泊者,家只能是头脑中的一个概念,是早已失却的东西。
做为一个“无根人”,萨林姆在现实层面上,找不到生活的家园,在文化层面上,找不到灵魂的栖息地,只能做为“他者”而存在。
没有家园、漂泊、无根的痛苦,使他一直处于悲观、迷惘和绝望之中,直到小说的结束。
《河湾》是一部明显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奈保尔一部分的思想和心态在主人公萨林姆身上投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