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孟子·梁惠王上》,篇题据首句加。
古人称孟子“好辩”,而《齐桓晋文之事》章是孟子论辩的著名篇章之一。
因此,人们对它多有析论。
纵观诸论主要在于其论辩技巧方面。
孟子此文洋洋洒洒,使人能服膺而不疑者,其惟一论辩技巧所能尽?倘“专于措辞求奇,虽复可惊可喜,不免脆而易败”(刘熙载《艺概》)。
赵歧《孟子题辞》尝云:“孟子……辞不迫切而意以独至。
”而刘熙载亦尝云:“孟子之文百变而不离其宗。
然此亦诸子所同。
其度越诸子处,乃在析义至精,不惟用法至密也。
”(《艺概》)其“意以独至”“析义至精”,求之于《齐桓晋文之事》章亦复如是。
《齐桓晋文》一篇正是孟子理想热情的深切而著明的表现。
孟子完全继承了孔子“仁”“礼”的思想,推扩而成为“王道”“仁政”的政治主张;同时,他也把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积极精神继承下来,周游于齐、魏诸侯之间,宣传自己的主张;他自许甚高,以安定天下自任,故有“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孟子·公孙丑下》)之言。
然而,孟子所处的战国中期,正是诸侯力争之时,孟子的“仁政”“王道”思想不合时宜,不受重视。
他不得不与当时迷恋强权的思想展开激烈的交锋。
本篇开始于齐宣王问“霸道”之事,而“霸道”是与孟子主张相悖的,因而,他回复说:“臣未之闻”,并迅速转换话题,提出“无以,则王乎”的议题,从而展开了有关“王道”的滔滔答辩。
齐国当时国力强盛,宣王也有“莅中国而抚四夷”的雄心,孟子正是掌握了齐宣王的这一心理,趁机提出了“保民而王”的主张。
接下去便是孟子利用齐宣王“以羊易牛”的事例,说明他是可以做到“保民而王”的,这里,孟子吸引了齐宣王的注意,取得了齐宣王的倾服,这就使孟子能够牢牢掌握主动,深入阐发其主张。
对齐宣王,首先要解决他“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的疑问。
孟子首先肯定其“可”,在宣王进一步讯问之下,孟子详细分析了通过“以羊易牛”一事所表现出来的“不忍”之心,这是“可”的基础和根据,也证明了孟子说宣王可以做到“保民而王”的论断。
但这仅是文章的第一层。
齐国的现实却是齐宣王要实现所谓的“大欲”,而这与“保民而王”恰相矛盾。
这样,孟子就要进一步解决“保民”与实现“大欲”的关系,才能说服齐宣王。
孟子没有正面回答宣王“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的问题,而是转到能不能做到“保民而王”的问题上。
这是论题的深化,也是逻辑的必然发展。
孟子提出“推恩足以保四海”,而齐宣王没有做到推恩,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其所以如此,是在于宣王欲实现“大欲”而采取了与目标效果正相矛盾的方法。
这一大段的论析虽然曲折,却是从反面说明依靠武力而不是依靠“保民”,是达不到称王天下、实现“大欲”的目的的。
而要实现“大欲”,则要“发政施仁”,这开出的仍然是“保民而王”的药方,也正回答了“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的问题。
曲径通幽,回环往复,正是析义精细之笔。
看来,“保民而王”乃是惟一可行的正确方针。
这就从现实性上解决了“保民而王”的问题。
这是文章的第
二层。
由此孟子的主张对齐宣王来说,有了吸引力,因此,他提出了“请尝试之”的要求,这就给了孟子进一步说明如何才能“保民”的机会,从而使文章自然过渡到第三个层次,具体说明“保民”的方法。
孟子从人之常情上论述,指出君主要使百姓“有恒心”,则必须“制民之产”,赡养老小,满足起码的物质要求,“然后驱而至善”,在这个基础上,才指出欲要达到这一点,就要采取予民“五亩之99宅”“百亩之田”,然后“谨庠序之教”的“反本”之方。
论说至此便自然归结到“保民而王”这个中心论点上来,从而收束全文。
本文固不乏铺张扬厉之处,然昔人所言“孟子长于譬喻”却是此文最为精彩之笔,亦是与至精之义结合最为密切之处。
文章开始,就借齐宣王“以羊易之”之事,以明齐宣王“不忍”之心,虽非譬喻之体,却有譬喻之用;继而则是以举百钧与一羽、察秋毫而不见舆薪以喻不能与不为之别,并以“挟太山以超北海”与“为长者折枝”再申不能与不为之异,至于宣王以“兴甲兵,危士臣”求己之“大欲”,孟子则以“缘木而求鱼”为喻,并以邹人与楚人战进一步说明力量对比寡不敌众的道理。
这些都是言近旨远的效果。
郝敬曾云:孟子“七篇之文,近而远,浅而深,疏畅条达而详允精密”(《读孟子》),可谓得当之评。
孟子尝言:“吾岂好辩哉?吾不得已也。
”(《孟子·告子下》)“孟子之时,孔道已将不著。
”(刘熙载《艺概》)既服膺孔子如磐折,又坚持“仁政”“王道”政治思想而不易,则是孟子处不得已之世,申不得已之情,乃有不得已之辩。
形诸文字,则成不得已之文。
一切从本心流出,故言务尽而理务明,辞虽易而义至精。
此本章之能成为千古名文的原因所在。
(王培元/文《中国文学名篇鉴赏辞典》,山东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