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7 11 05[作者简介]廖泓泉(1972 )男,内蒙古财经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博士。
2007年11月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Nov .,2007第36卷 第6期Jou r n al of Inn er M ongolia Nor m alU n i versit y (Ph ilosophy &Social Science)Vo.l 36 No .6论苏轼婉约词的新变廖泓泉(内蒙古财经学院中文系,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 )[摘 要] 苏轼的词作,题材广泛,风格多样而且独特。
其婉约词蕴藉深刻、韵味醇厚、风貌崭新。
这种美学特点的获得,是基于苏轼对传统婉约词的大胆革新。
苏轼对婉约词风的革新,主要表现在三方面,一是在美学追求上化俗为雅;二是雅、艳相济,刚柔并举;三是完成了从 类型化 到 个性化 的转变。
[关键词] 苏轼;婉约词;新变[中图分类号]I 207 2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 7623(2007)S1 0267 03苏轼以其不朽词作,丰富了词的题材,雅化了词的格调,拓宽了词的境界,苏轼词作中既有 大江东去 、 老夫聊发少年狂 的慷慨豪放,又有 一蓑烟雨任平生 的超脱旷达,更有 似花还似非花 、 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样的婉约柔情,在苏轼词作进入成熟期后,其婉约词作又绝无此前花间、柳永诸人婉约词中过分的香软浓艳之气。
冯煦为朱孝臧所刻 东坡乐府 作序时指出: 东坡之于北宋,稼轩之于南宋,并独树一帜,不域于世,亦与他家绝殊。
世第以豪放目之,非知苏、辛者也。
即以柔婉而言,张炎 词源 认为苏轼某些婉约之词 清丽舒徐,出人意表 甚至为 周(邦彦)、秦(观)诸人所不能到 。
苏轼的这类作品,开创出崭新的婉约词风貌,也为传统的婉约词注入了新的活力。
苏轼对婉约词风的革新,主要表现在三方面,一是在美学追求上化俗为雅;二是雅、艳相济;三是从 类型化 到 个性化 的转变。
一、在美学追求上化俗为雅苏轼在密州对词体觉醒之时,正当柳永词作风靡词坛之时。
苏轼清醒地认识到 世言柳耆卿曲俗 并把柳词 以俗为美 的审美趣尚称之为 柳七郎风味 。
实质上,柳永词 以俗为美 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从题材内容上看,柳词多写都会市井百姓生活和他流连青楼歌妓、依红偎翠的经历甚至表现床第之欢;二是在词作里主要塑造青楼歌伎的形象以及她们的生活情感,表现他的猎艳心态;三是大量采用市井俚俗语言。
使得柳永的作品雅俗共赏,受到社会各个阶层的激赏, 有井水处皆歌柳词 。
但是,柳词因过于香艳、甚至淫亵,从而词的格调鄙俚,被李清照认为 词语尘下 ,韵终不胜。
毋庸讳言,苏轼词作艺术并非是一横空出世便达到临镜笑春、出神入天的高远境界,而是也经历了一个从学习到成熟、自成一家的过程。
例如,苏轼在初学作词和初次倅杭之作。
苏轼身为饱学多才而且有高雅德操修养的上层社会士大夫,在文学中创作中,自然就把这种 士格 转化为美学风格高扬。
在婉约词的创作上,对 以俗为美 的柳词进行了改造,在美学追求上化俗为雅。
具体在作品中表现为:一是在题材内容上变多写社会市井俚俗生活而为多写士大夫文人的高雅情趣;二是变以青楼歌伎为主的词中形象而为大家闺秀为主;三是作品语言上屏弃了市井俚俗语言而为士大夫文人惯用的书面词汇。
在中国词史上,苏267轼这些改变,就使得婉约词的 以俗为美 变为 以雅为美 了,这种 化俗为雅 是一大创新。
二、雅艳相济,刚柔并举冯煦为朱孝臧注 东坡乐府 作序时就认为苏词最大的特色是在刚柔之外,自成一体, 词有二派,曰刚与柔。
毗刚者斥温厚为妖冶,毗柔者目纵轶为粗犷。
而东坡刚亦不吐,柔亦不茹,缠绵芳悱,树秦、柳之前旃;空灵动荡,导姜、张之大辂。
唯其所之,皆为绝诣 。
这段评论非常精彩。
苏轼在自觉主动地对约词风进行改造的同时,并没有完全抛弃艳情,而是保留了传统婉约词的 艳科 特征,不是专 以艳为美 ,而是在作品中对 艳科 的内容进行改造、淡化、内化。
在中国古代词学史上, 花间集 500首确立了婉约词以柔靡绮丽为美的传统风格。
词作内容特别富有浓厚脂粉味和富贵气;语言上 最着意设色,异纹细艳,非后之纂组所及 [1]。
晚唐、五代以来,词里的女性形象在唐宋时代逐渐完备的歌妓制度的大环境中,逐渐发生着变化。
从北宋初期柳永以至于晏殊、欧阳修等婉约词人无不在作品中表达了对于歌伎美色的猎艳心理。
对于婉约词 艳科 、 以艳为美 ,苏轼在作品中并没有完全排斥男女之情而是予以淡化、内化,以高雅来冲淡和减弱 艳 的浓度,使 艳 藏于里而不大露于表,这样高雅与香艳在婉约词里相互调节。
例如,他写宫廷题材的婉约词 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词中所写乃是五代后蜀后主孟昶与宠妃花蕊夫人 夜起,避暑摩诃河上 的情事。
然而,苏轼笔下的这首宫词,语言雅淡,并没有金碧辉煌、雕琢粉饰,而艺术境界却格外清爽幽静,无纤毫尘气,同时 流年暗中偷换 一语,寄托了好景难常的深沉忧虑,从语言上、格调上,脂腻气息被淡化。
又如苏轼的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此词写一男子在旅途中对佳人的风流春思。
词的上阙写伤春,下阙写 墙外行人 的单相思。
墙外行人看见墙里秋千高荡,笑声飞扬,不由得心旷神怡,对 墙里佳人 产生爱慕之情。
但 墙里佳人 并不知道墙外有一位 多情 的行人,舞罢秋千,翩然归去,结果是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
这里有香艳情节甚至有人理解为苏轼某次旅途中的一次情感经历。
但是这样的男女春思是健康的,词中的女子也是青春健康活力四射。
而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两句,则把盼春惜春之情表现得非常缠绵悱恻,哀婉动人。
清代王士祯 花草蒙拾 评曰: 枝上柳绵 ,恐屯田缘情绮靡,未必能过,孰谓颇但解作 大江东去 耶? 。
而且充满人生的哲理思考。
这样,整首词作高雅与香艳并济。
又如他的 浣溪沙 (春闺):道字娇讹语未成,未应春闺梦多情。
朝来何事缘鬓倾?采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
困人天气近清明。
这首词写一位少女青春初动,难以自遣,慵倦失态,百无聊赖。
清代贺裳评此词道: 苏子瞻有铜琶铁板之讥,然其 浣溪沙 (春闺)曰 采索身轻常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 ,令十八女郎歌之,岂在 晓风残月 之下? [2]在苏轼的婉约词中, 雅艳相济,刚柔并举 还表现在苏轼突破了花间词派的单一相思式和宋初的才子佳人卿卿我我双项式。
这这类婉约词的作品中体式人物较多,境界开阔,以写英雄或者朋友的理想、道德、情操、识见和雄豪气壮慨四溢的形象为主旨,以红颜歌女作为点缀、以美人美色作为映衬,以美色歌妓的艳色温柔这个次要形象来衬托主体男性形象的刚猛和力度,是铜琶铁绰和丝竹檀板的协奏曲。
如:千古风流阮步兵,平生游宦爱东平。
千里远来还不住,归去。
空留风韵照人清。
红粉尊前添懊恼,休道。
如何留得许多情。
记得明年花絮乱,看泛,西湖总是断肠声。
( 定风波 送元素 )天涯流落思无穷。
既相逢,却匆匆。
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
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
背归鸿,去吴中。
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
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 江城子 别徐州 )苍颜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旧交新贵音268书绝,惟有佳人,犹作殷勤别。
亭欲去歌声咽,潇潇细雨凉吹颊。
泪珠不用罗巾浥,弹罗衫,图得见时说。
( 醉落魄苏州阊门留别 )我们看到,在上述三首作品均为描绘男女惜别相思。
以婉约写别情时,苏轼对于歌伎的描写是略貌取神,不做具体发挥,而是借助描绘歌女依依惜别、泪眼婆娑的情态,委婉表达与友人别离之苦。
或者写自己的人生经历中,插入对 佳人 、 歌伎 艳色而多情的描写,来传达在苏轼人生低谷中,唯有红粉不失为知己,这样把世态炎凉力现纸上。
在美学表现上,红粉佳人的香艳多情与词中主要男性形象的风流意气或者感慨沧桑相互映衬,刚性的美与柔性的美和谐而统一,所剔除掉的,恰好是过分的香艳和萎靡淫亵。
三、从 类型化 到 个性化 的转变早期文人词的创作目的不外供歌唱以娱客,词人创作时模拟歌伎等女性的身份和口气来写女性的情感变化和心理活动,如温庭筠、花间词人以及欧阳修等词人多是 以妇人女子之言 写妇人女子之怀 ,是典型的 男子而作闺音 。
内容也无外乎女子的伤春悲秋、男女相思爱恋。
这样词作呈现出模式化、类型化的发展趋势和特征。
到了苏轼,他在婉约词中不但剔去脂粉气息,而且在其中寄寓创作主体的精神思想和个体思考。
这样,词在他的笔下从类型化转向词的个性化。
因此,金人元好问 新轩乐府引 中说: 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
近人龙榆生 两宋词风转变论 更说苏轼词 悍然不顾一切,假斯体以表现自我之人格与性情抱负,乃与当时流行歌曲,或应宫妓乐工之要求,以为笑乐之资者,大异其趣。
苏轼个性化的情绪、气质、胸怀、思考都在其词作中得到张扬。
例如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 一词中, 孤鸿 即 幽人 ,分明是诗人自我的写照,是诗人主观内心思想情感的外化。
词中,有词人孤独痛苦的心境,有词人清韵高标的表白,有词人对自己身世经历坎坷的反思,有词人对自己困顿中的幽闭苦闷。
苏轼成熟期的词作,无不是把自己对人生世事和自己宦海沉浮的经历以及哲理思考熔铸其中。
诸如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一词中极写自己对亡妻刻骨铭心的思念和仕途坎坷、风尘碌碌的辛酸感慨。
即便如 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一词,这也能够读到作者自抒怀才不遇的抑郁心情和孤高自洁襟怀的表露。
人多云苏词 以诗为词 并对此多有论争。
吴熊和先生论及苏词 凡可入诗的,亦以入词;可于诗言之的,亦于词言之。
苏轼 以诗为词 的含义,实即如此 。
并认为 以诗入词 是对苏轼从内容到风格,从用调到用律全面革新的一句总结[3]。
实际上,我们要看到 以诗为词 中的一个内含应该包括苏轼将士大夫文人的人格、学识、修养、思想等个性化的个人特质融化到词作中,使词作完成了词体内容、语言、风格等要素从类型化到个性化的转化,并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总之,苏轼的婉约词相对于晚唐五代以来文人的 侧艳之词 、 弦吹之音 而言,是有着革故鼎新的积极意义。
苏轼的婉约在美学追求上化俗为雅,雅艳相济,刚柔并举,而且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丰富了婉约词风格的多样性,词作中熔铸了一代文化伟人的理想、情操、学识、修养和对人生社会的哲理性思考,完成了 类型化 到 个性化 的转变,真正推尊了词体。
东坡独崇气格,箴规柳、秦,词体之尊,自东坡始 [4],使得词作从 小道 转入士大夫文人抒情言志的重要文体形式。
[参 考 文 献][1] 王士祯.花草蒙拾[M]//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2] 贺裳.皱水轩词筌[M]//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3] 吴熊和.唐宋词通论[M].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4] 陈洵.海绡说词[M]//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责任编辑 张九玲]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