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诗十九首》中的孤独感纳兰:论《古诗十九首》中的孤独感【内容提要】《古诗十九首》是汉末文人五言诗的代表作,它真实地展示了汉末下层文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灵历程,抒写了他们在饱尝人间忧患之后真实的内心情感世界以及对生命意识和人生永恒价值的深邃思考,表达出了一种人物内心的深沉的孤独感。
这种情绪源自于汉末社会大量出现的异乡游子这个特殊人群的特殊心态,而这种孤独感在《古诗十九首》中的任何一类乃至任何一首作品中都有不同程度和形式的表现。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孤独感;汉末文人《古诗十九首》是一组不同凡响的诗歌作品,自其诞生之日起,就得到极高的评价。
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称其“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确非虚言。
由于诸多原因,《古诗十九首》的作者虽有各种推测,诸如枚乘、傅毅或曹植、王粲所作,但均无据可考,皆属妄言虚谈。
目前学术界公论以为,《古诗十九首》出自汉代文人之手,但非一人一时一地之作。
尽管这些作品并非一人一时一地之作,但它们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共性,即都拥有一个颇为一致的主题:对时光易逝的感伤和空间辽远的恐惧,这是寂寞中的无奈,亦是孤独中的伤痛。
它以其摄人心魄的感伤情调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共鸣。
从诗歌的内容上来讲,它触及了人生最基本的情感:离别的情感、失意的情感、忧虑人生无常的情感,而这三类情感无不同时表达了人的内心的一种真实的情绪——孤独。
从诗歌创作的形式上看,诗歌在意象表达方面也体现了这一种孤独感。
1诗歌情感表达中的孤独感离别之情多相思,相思无尽是孤独。
从题材上看,《古诗十九首》中绝大多数为游子思妇诗。
它们通过思妇之词、游子之歌衍生出思妇伤怀、游子思归、士子失意、友情淡薄、及时行乐、感叹人生短暂和忧虑人生无常等各种情感,其看似独立,实则是同一个问题的不同侧面。
思妇、游子和失意文人之间存在着内在的必然的联系,所以各种情感之间也就相互影响、相互推动,也就更加剧了其情感中的孤独和悲凉意蕴。
1.1 离别情感见孤独所谓相思定当远隔,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必然,孤独亦必然。
思妇伤怀是我国古典诗歌中一个相当传统的主题,而抚慰和排遣内心的孤独可谓是中国古代思妇诗的主要基调,《古诗十九首》也不例外。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思妇诗,在十九首中约占了近一半的比例,如:“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行行重行行》)徘徊复徘徊,向往复向往,送君千里却终有一别,为什么要生别离,诗中没写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君”不得不走,于是便产生了一种相思两处、各在一涯的痛苦。
诗中流露的是女主人公面对辽远空间的畏惧和恐慌;而“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则是对人生时光易逝的感伤,这份孤独犹如在大漠中独行的旅人时时被死亡提醒般令人恐惧。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青青河畔草》)荡子不归,辜负了岁月年华,更勾起了思妇对美好时光的回忆和眷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庭中有奇树》)庭中奇树开了花而情人却远在他乡,手持朵朵鲜花之时思念之情更不能已。
青春独卧,情思难寄,忧伤的女子似乎只有在孤独的伤痛中把红颜老去,这里以乐景衬哀情,孤独悲凉之感跃然纸上。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
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
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冉冉孤竹生》)主人公把自己比作“寂寞开无主”的幽兰,无奈地怨嗟着“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她耿耿于“悠悠隔山坡”,然而,道阻且长,会面已不可知。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凛凛岁云暮》)美人千古哀怨,夫君已有外遇,致使佳人寒夜独宿。
情深如梦,因思成梦,故而才有“梦想见容辉”的欢快而又伤感的梦境出现。
梦里欢乐,夫妻携手同车归,让人流连忘返。
可悲的是这毕竟只是梦,梦醒后的失望,更让女子恍恍惚惚。
本只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对于主人公来讲,只是她单相思的白日梦而已,夫君依旧沉湎新欢,不知何之,“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春梦了无痕,佳人重感伤!倚门落泪,唯梦聊以自慰。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孟冬寒气至》)月满月缺,岁岁年年,时光就这样匆匆而过,韶华红颜就这样随时光蹉跎而凋零。
回忆之中,忽得心上人一封家书,挑灯百读之余,更是天天放置于袍袖之间,一有时间就拿出来抚摩、观看,相思无助之余只有睹物自怜。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
”(《客从远方来》)夫君迢迢万里以外,托人捎来一端锦绮,让美丽女子惊喜交集。
物轻心意重,女子心中燃起无限的欣喜与盼望,千针万线,把所有的痴情和等待,皆缝入合欢被中。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迢迢牵牛星》)这里是作者对十九首中思妇诗的总结,它明写天上的牵牛和织女两星,实刻人间悲剧,状写夫妇离别之苦,却透露出诗人的主观孤独。
1.2失意情感见孤独与思妇相关联的是游子,正是有了游子才多了闺中的思妇。
这一种关联也很自然地连带着游子们的孤独,但游子们的孤独似乎比思妇的孤独有更深层的意蕴。
因为思妇多是单纯的闺中思夫的孤独,而游子却多了一层在人世间、在异地的人群中那种无助少援的孤独。
他们对人间冷暖的感受更为深切。
如: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西北有高楼》)作者被楼上飘下来的歌声所吸引,寂寥之中,缓步而来,伫立于一座高楼之下,谛听美人鼓琴唱曲,凄切一幕,心有所感:“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他把歌者设想成一个失意之人,其实那正是士人自己的精神化身;自命为歌者的知音,实际是慨叹“知音稀”的孤独伤痛,和对方同病相怜。
诗人满腹诗书,却得不到“知音”的赏识,诗中那弦歌声中的慷慨悲哀,那“知音稀”的感伤,与其说是对弹奏者心灵感伤的想象,还不如说抒发了作者自身真实的孤单。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明月皎夜光》)深沉夜半,诗人幽幽独步,正是心情郁闷的表现。
怅然之间,诗人愤愤:“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昔日的同门之友,高飞翱翔,尽成为显宦达官,自己却被他们弃置身后,不屑一顾。
世态炎凉,友情价值几何!悲愤之余,仰首望去,那几个“箕星”、“斗星”和“牵牛”的星座,徒有其名,既不能颠扬、斟酌,也不能拉车,为此,诗人顿生无名怨气:“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扼!”心中苦闷,只能这样荒谬地在指斥中加以宣泄。
细读《古诗十九首》我们不难在脑海中还原出一个主人公,他应当是身着单衣,背负书笈,头发凌乱,于秋冬寒风中乱舞的士人形象。
乱世之中飘泊天涯,远离故土,其孤独之心境是可以想见的,倘有一种既有的秩序或体系将其纳入,或者说他飘泊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这或可减轻孤独的分量,然而旧有的价值体系已不能容纳他们早已松动的心灵。
相反,身处乱世,颠沛流离又失职失位反而加重了这一层孤独。
实际上,他们在做着两种意义上的飘泊:现实意义和精神层次上的,因而同时也遭受了两种层面上的放逐:现实生活的失职失位和灵魂的无所附着。
孤独已是一种心灵状态。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孤独的人都有一种倾诉的欲望,要将全部的苦楚心境倾诉在对方身上,期望倾听者能理解你,并给予某种心灵的反应。
然而结果是令人丧气的:“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这更是一种旷世的孤独。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人情淡薄,知音难觅。
被整个思想体系和社会机制放逐的他们,可以安顿灵魂的也就是爱情与故园了。
他们内心所包含的无限凄楚与彷徨的巨大精神力量,也只有在温柔乡里才能获取真正的宣泄与抚慰,然而距离的阻隔造就了刻骨的哀伤:“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迢迢牵牛星》)追求爱情其实就是向往家园,而向往家园又表现为对爱人的思恋,只是这最后的温情的抚慰,也只是遥望而终不能实现,欲归无道。
这里的家园有比现实层面更深的寓意,“他们已经走向了不归之路,因为他们失去了心灵的故乡”[1]。
由此,我们可以体验到他们孤独凄楚的心境。
亡国之音哀以思,每逢国家丧乱,诗人们生活困顿,失职失位,又有早已融入骨中的忧患意识,往往对国家之不幸,社会之黑暗做出深沉的哀叹与批判,而汉末文人五言诗多从一己之体会出发,也更显悲凉而深沉,这似乎可解释为他们更大程度上具有的孤独之感,这种孤独感来自于个体生命价值的重新确认,也来自于虽摆脱了一种秩序的约束又陷入了更大虚空中的无措。
1.3忧虑人生无常之感见孤独在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面前,人无法掌控自己,因为他是那样的渺小和短暂,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生命的消失和消失以前的孤独。
这种孤独在后来的阮籍的《咏怀诗》三十三“一日复一夕”中也有所体现,他感慨于:“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人即使能逃脱社会的苦难,但最终也难逃生命的终结。
生逢乱世的穷愁潦倒的文人,命运多舛,生存艰难,朝不虑夕,生存于短促狭小的现实世界,他们无法超越现实世界中的时空束缚。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青青陵上柏》)文人们无法摆脱时间恶魔的纠缠。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驱车上东门》)他们叹惋着生命的短暂,但却无法回避时间对生命的侵蚀。
诗人在《今日良宴会》中亦迷茫:“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面对现实,这些孱弱的文人无力改变现状,悲世忧生的痛苦煎熬着他们脆弱的心,死亡阴影时时威胁着他们,让他们倍感生命的孤独。
他们试图以对美服、情爱等等的追求来淡化、分散、消解生命的忧伤意识,然而这种偏执不但没有淡化他们的孤独忧生情结,反而加剧了他们内心的恐惧,无助的诗人们不停地发出悲凉的呻吟:“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生年不满百》)。
诗人们或感慨“青青”的“陵上柏”和“磊磊”的“涧中石”,或感慨于永久的“金石”,与自然中的永恒相对比,人生是多么短暂。
在诗人们的眼中,时间成为剥夺生命与人生的杀手,“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回车驾言迈》)节序物候的变迁常常激起文人强烈的悲叹:“回风动地起,秋草萋以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东城高且长》)在纷繁物象中,频频出现“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去者日已疏》)这是时光之流带给生命的死亡气息。
诗人似独自伫立于时间的旷野,他感到是那么孤独无助,那么悲凉无望。
这正是陈子昂登幽州台时的感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