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扬州盐商与扬州八怪的依存关系扬州,古称广陵,是禹贡九州之一。
运河、长江交汇于扬州,在海运、铁路尚未兴盛之时,扬州成为交通枢纽。
隋唐以来,扬州一直是中国经济文化中心之一,享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之盛誉。
扬州的繁华,主要得益于盐运和漕运事业的兴盛。
扬州滨临东海两淮地区,素来为我国食盐的重要产地。
时至清初,随着全国人口的增长,两淮食盐产量与日俱增。
扬州得水利之便,成了吞吐量极大的盐运中心,每年有十亿斤以上的海盐经过扬州转运到安徽、河南、江苏、江西、湖南、湖北等地,两淮盐运使的官署也设在扬州,无疑,则给扬州经济带来空前繁荣。
清代著名学者汪中在《广陵对》里指出:“广陵一城之地,天下无事,则鬻海为盐,使万民食其业。
上输少府,以宽农亩之力,及川渠所转,百货通焉,利尽四海。
”①明清以来,盐业收入是政府税收的重要部分。
乾隆《两淮盐法志·序》中记载:“全国赋税之半来自盐课,而两淮盐课又居天下之半。
”嘉庆《两淮盐法志》也说:“两淮盐课当天下租庸之半,捐益盈亏,动关国计”。
当时,来自各地的两淮盐商多聚居于扬州。
他们垄断盐运,大发横财。
清代史书记载:“乾、嘉间,扬州盐商豪侈甲天下,百万以下者谓之‘小商’”。
当时扬州的八大盐商,拥资都在数百万乃至千万。
大盐商江春,曾奉旨借帑三十万给皇帝。
清代史书记载,乾隆南巡至扬州,江春一夜之间建成白塔的故事:“一日,帝幸大虹园,至一处,顾左右曰:‘此处颇似南海之琼岛春阴,惜无喇嘛塔耳!’纲总江春闻之,亟以万金贿帝左右,请图塔状,盖南人未曾见也。
既得图,乃鸠工庀材,一夜而成。
次日,帝又幸园,见塔巍然,大异之,以为伪也。
即之,果砖石成者,询知其故,叹曰:‘盐商之财力伟哉!’”②由此可见盐商豪富之一斑。
然而,传统的中国封建社会,是一个主要以功名、官位和文采取定威望与地位高下的社会。
在这种价值取向下,以经商而襄丰箧盈的商人,往往被人视之为暴发户。
他们纵有财富百万,但仍居“士、农、工、商”四民之末,为封建官僚所不齿,为诗书举子所藐视。
乾隆年间,卢见曾任两淮盐运使期间,曾与文人墨客举行“虹桥修禊”盛会,但规定“凡业鹾者不得与”,就是说,盐商不得参加文人士子举办的各种诗文活动。
因为当时社会上称呼盐商大贾为“盐呆子”,讥讽他们腰缠万贯却缺乏文化修养,故而遭到社会鄙视。
富起来的盐商,为了攀附官府,为了争取自己的社会地位,便寻求走“贾而儒”的途径,兼商人与士子于一身,融厚利与富名于一炉。
他们仿效文人主持风雅活动,广交文友,与士子、书画家密切往来,并以雄厚的资财给他们在经济上给予资助,活跃了扬州文化气氛,吸引了广大诗文书画家,扬州八怪就是这时与盐商相互依存,生活上得以安定,艺术上得以发展的。
经济上依附于商人,本不是扬州八怪诸人的宿愿。
但他们之中许多人不能进入仕途,卖字鬻画也难以解决衣食住行,乃至潦倒不堪,时有断炊之虞。
即使象做过宫廷画家、当过县官的李鱓和做过乾隆书画史、任过县令的郑板桥,可谓“诗书画三绝”,但也不能在官场上“立功天地,官养生民”,终于被挤出官场,弄得官罢囊空,穷愁潦倒,橐笔扬州,“和葱和蒜卖街头”,“聊凭卖画佐朝餐”。
于是,当一些盐商附庸风雅,广交诗文画友,本来对盐商没有好感的扬州八怪,和其它许多文人画家一样,在商品经济的浪潮中,不得不面对现实,和盐商相互依赖、携手共进。
郑板桥罢官之后,在扬州卖画为生。
当时扬州有句民谚说:“堂前无字画,不是旧人家。
”因此,一些盐商富贾,不惜一切代价,求购郑板桥等名人字画。
郑板桥卖画,但不愿题款,不愿给盐商富豪装点门面。
清人孙静庵《栖霞阁野乘》卷四中记述了这样一则异常生动的故事:“兴化郑进士板桥,善书,体兼篆隶,尤工兰竹,人争重之。
怀奇怪,嗜食狗肉,谓其味特美。
贩夫牧竖,有烹狗肉以进者,辄作小幅报之。
富商大贾虽饵以千金,不顾也。
时扬州有一盐商,求板桥书不得,虽转辗购得数幅,终以无上款不光,乃思得一策。
一日板桥出游稍远,闻琴声甚美,循声寻之,则竹林中一大院落,颇雅洁。
入门,见一人须眉甚古,危坐鼓琴,一童子烹狗肉方熟。
板桥大喜,骤语老人曰:‘汝亦’老人曰:‘百味惟此最佳,子亦知味者,请赏一脔。
’两人未通姓名,并坐大嚼。
板桥见其素壁,询其何以无字画,老人曰:‘无佳者。
此间郑板桥虽颇有名,然老夫未尝见其书画,不知其果佳否。
’板桥笑曰:‘汝亦知郑板桥,我即是也。
请为子书画,可乎?’老人曰:‘善。
’。
遂出纸若干,板桥一挥毫竟。
老人曰:‘贱字某某,可为落款。
’板桥曰:‘此某盐商之名,汝亦何为名此?’老人曰:‘老夫取此名时,某商尚未出’板桥即署款而别。
次日,盐商宴客,丐知交务请板桥一临,至则四壁皆悬己书画。
视之,皆己昨日为老人所作。
始知老人乃盐商所使,而己则受老人之骗,然已无可如何也。
”盐商何“皆以其曾为七品官人,争购之。
”购而不得,只好计取。
然而,现实生活不得不使郑板桥和其它画家一样,改变自己的观念,与盐商交友往还。
他在为一富商画兰既毕,题诗道:“写来兰叶并无花,写出花枝没叶遮。
我辈何能构全局,也须合拢作生涯。
”③这就反映了郑板桥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可奈何的心态。
盐商富贾结交文朋画友,多方面给书画家们创造条件,提供方便,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使他们能够潜心创作,在艺术上得以提高。
首先笼络人心,在经济上给予很大资助,保证他们生活舒适、安定,得以专心致志提高自己的艺术才能。
他们以重金收买扬州八怪和一些名家字画,将一批生活潦倒乃至寄居于祠堂、古寺的文人画家供养在私家园林之中,让他们“出有车”、“食有鱼”。
扬州八怪中的华、陈撰、黄慎、李鱓、金农、高翔、边寿民等人,都曾在富可敌国的江春、贺君召、马曰等人家中下榻和寓居过,有的乃至一住多年。
他们可以在盐商提供的优雅舒适的画室里,潜心作画,提高艺术;可以随心所欲地鬻字卖画,增加丰厚的收入。
此外,盐商还出资为他们刊印著作。
汪士慎的《巢林集》即由马氏玲珑山馆刻印;金农的《画竹题记》也由江春镂版行世。
第二,盐商花钱收藏着大批字画,古书文物,从长远看,这是一种只能增值不会贬值的储蓄,是一种保存财富以备不时之需的方法。
如广交文友的马曰家有“马氏丛书楼”藏书百橱,达十数万卷,藏有《华山碑》中模拓最早、拓工最精的《马氏玲珑山馆本》,藏画有宋代李成《寒林鸦集图》、苏轼《文竹屏风》、赵子固《墨兰图》,元代赵孟《墨梅图》、黄公望《天地石壁图》,明代赵原《杨铁崖吹笛图》、文征明《煮茶图》及清代王鉴、徐枋、何焯等人的作品,其家“每逢午日,堂斋轩室皆悬钟馗,无一同者,其画手亦皆明以前人,无本朝手笔,可谓巨观”。
④程晋芳亦藏书五六万卷,且好招饮多闻博学之士,相互切磋;汪楫家设有“借书楼”,江春家亦有“读书楼”,均藏有极多名画秘笈,世间不传之本。
实际上这些藏书具有私立图书馆与美术馆的性质,慷慨供人借阅、研究,八怪诸家常借以观摩,学之所长,得益颇多。
其三,当时来往或寓居扬州的文人画家很多,仅书画家就有一百五十余人,盐商们常邀约他们到私家园林聚会、切磋、唱和,八怪诸家从中亦可得以提高自己的技艺。
其四,盐商还重金收藏扬州八怪诸家作品,增加画家们的经济收入。
马氏藏书楼中就藏有陈撰、高凤翰、郑板桥、金农等八怪诸家的作品。
此外,盐商还会提供随船旅行游览的机会,让书画家们开阔视野,增加创作灵感。
盐商礼才养士,文人画家们当然也会给他们以回报。
其一,赠送书画供他们玩赏和收藏。
扬州盐商均有扬州八怪郑板桥、金农、李鱓等人赠送的字画,且多为珍品。
其二,扬州八怪多是饱学之士,诗书画博学精通,他们热心教授盐商的子弟,使他们的许多子弟后来或成为书画名家,或科举及第,登上仕途。
其三,为盐商私家园林亭馆书写联匾,李鱓、郑板桥、杨法就为“勺园”、“汪园”、“黄园”题写过匾额和诗句。
金农、杨法、郑板桥、李鱓先后为贺氏“东园”各景题额或书联。
其四,帮助鉴别文物字画。
富商们喜以搜求文物骨董名人字画为尚,作伪者亦应运而生,需作鉴别。
陈撰、金农即是鉴赏家。
马氏所藏《华山碑》宋拓本,就是经金农鉴别而入藏的。
郑板桥称赞金农“九尺珊瑚照乘珠,紫髯碧眼号商胡”。
⑤其五,八怪对诗文造诣皆深,他们除了平时与盐商切磋艺文,帮助提高盐商的文化素养,还在酬酢中帮助盐商。
盐商喜交文人,但苦于自己才疏学浅,酬酢中难免遇到尴尬之事,八怪中人便从中帮助解围。
牛应之《雨窗消意录》甲集卷三中有这样的记述:“诸盐商慕其名,竞相延致。
一日,有某商宴客平山堂,金首座。
席间以古人诗名‘飞红’为觞政,次至某商,苦思未得,众客将议罚,商曰:‘得之矣:柳絮飞来片片红。
’一座哔然,笑其杜撰。
金独曰:‘此元人咏平山堂诗也,引用綦切。
’众请其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