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简] 清华简《保训》解析 修订版(子居) 拙文之成文,得益于李锐、东山铎、王连龙、公子小白等多位先生提供相关材料的帮助,感谢在先。
先列出《保训》释文: 1、隹王五十=年,不[疒余],王念日之多鬲,恐坠保训。戊子自演。己丑,昧 2、[爽□□□□□□□□□□王]若曰:“发,朕疾适甚,恐不女及 3、训。昔前人传保,必受之以詷。今朕疾允病,恐弗念终,女以箸 4、受之。钦哉,勿淫!昔舜旧作小人=,新耕于鬲丘,恐救中,自诣厥志 5、不讳于庶,万生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乃易位迩诣,则 6、阴阳之物,咸顺不逆。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兹备,惟 7、允,翼=不解,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于呼!祗之 8、哉!昔微叚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伓厥罪。微亡害,乃归中于河。 9、微志弗忘,传贻子孙=,至于成康,祗备不解,用受大命。于呼!发,敬哉! 10、朕闻兹不旧,命未有所延。今女祗备毋解,其有所由矣。不 11、及,尔身受大命。敬哉,毋淫!日不足,隹宿不羕
一、释文解析 惟王五十=年 文王五十年,即其终年。网友破晓先生指出: 《保训》讲文王在位50年,临终前教导太子发事,《逸周书·文儆·文传》两篇也是文王教导太子发之事,《文传》“文王受命之九年”据黄怀信注释就是“文王五十年”,于《保训》同,但内容完全不一样。”[2] 查黄怀信《逸周书校补注译》(修订本)《文传解》注一: [受命]受天灭商杀纣之大命,在文王四十二年。九年,文王五十年;三月,文王临薨之月。今本《纪年》以此年三月西伯昌薨,当据此。”[3] 文王五十年,即受命九年,可知《保训》与《逸周书》的《文儆》、《文传》篇存在着一定的相关性。 李锐先生在《读〈保训〉札记》一文中指出: 从金文来看,以“惟王”多少“年”开篇的青铜器铭文,多见于西周中晚期(《尚书·洛诰》用“惟七年”,无“王”字,在篇末),如西周中期的有:曶鼎(《殷周金文集成》5.2838),望簋(8.4272),师酉簋(8.4288),牧簋(8.4343);晚期的有:柞钟(1.133),散伯车父丁(5.2697),小克鼎(5.2796),虢姜簋(7.3820),五年师 簋(8.4216),走簋(8.4244),元年师 簋(8.4279),伊簋(8.4287),师 簋(8.4311),师 簋(8.4312), 比盨(9.4466)。战国时期的曾姬无恤壶(15.9710)、陈璋 (16.9975)也有类似表述,恐只能看作是一种遗存,就如同战国时期的楚王酓章钟,也偶用“惟王五十又六祀”这种类似西周早期的文字一样(不过西周早、中期这种语句常放在结尾处,《尚书·洪范》、《逸周书·大匡》、《逸周书·文政》用“惟十有三祀”,《逸周书·武儆》用“惟十有二祀”,在篇首,但是没有用“王”字)。[4] 由此可知,《保训》的开篇模式渊源有自,上承自西周中晚期的金文或类似材料。而且,在前面提到的《逸周书》卷三的《文儆》、《文传》篇后,即《柔武》、《大开武》、《小开武》、《宝典》、《酆谋》诸篇,各篇所记时间为: 《柔武》:“维王元祀一月既生魄……” 《大开武》:“维王一祀二月……” 《小开武》:“维王二祀一月既生魄……” 《宝典》:“维王三祀二月丙辰朔……” 《酆谋》:“维王三祀……” 除了《保训》中的“年”在这几篇作“祀”外,纪年形式基本上如出一辙,所以,或可推测《逸周书》卷三这几篇和《保训》的成文时间大致相去不远。
不[疒余] 不[疒余],孟蓬生先生以为释[疒余],读为“不豫”[5],传世文献多作“不豫”,即不乐,先秦时常作为身体不适的代称,如: 《尚书·金縢》:“王有疾,弗豫。” 《逸周书·五权》:“维王不豫于五日,召周公旦曰……” 《穆天子传》卷六:“内史将之以见天子,天子告不豫而辞焉。” 《论衡·死伪》:“周武王有疾不豫,周公请命,设三坛同一墠,植璧秉圭,乃告于太王、王季、文王。”
王念日之多历 李锐先生指出:“古书多有„多历年‟之说,当同于此处的„日之多历‟。如《尚书·君奭》的„多历年所‟;《国语·吴语》:„伯父多历年以没元身。‟”[6]是知此言文王考虑到经历了那么长时间,是来日无多的婉语,类似句式有: 《尚书·君奭》:“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 《国语·晋语八》:“思长世之德,历远年之数,犹惧不终其身。” 《国语·吴语》:“伯父多历年以没元身,伯父秉德已侈大哉 !” 《孟子·万章上》:“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
恐坠保训 传世文献中多言“坠命”,可与此对观,如: 《尚书·金縢》:“无坠天之降宝命。” 《尚书·酒诰》:“今惟殷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 《尚书·召诰》:“相古先民有夏,天迪从子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相有殷,天迪格保,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 《尚书·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 《国语·晋语二》:“敬不坠命,微知可否。” 保为保有、守护之意,如《左传·哀公二十七年》:“乃先保南里以待之。”杜预注:“保,守也。”保训,即所保天命之训。对“保”的重视于《逸周书》中多见,《酆保》开篇即言:“维二十三祀庚子朔,九州岛之侯咸格于周。王在酆,昧爽,立于少庭,王告周公旦曰:呜呼!诸侯咸格来庆,辛苦役商,吾何保守?何用行?”《文儆》开篇又言“维文王告梦,惧后祀之无保”更于结尾重申“呜呼!敬之哉!倍本者槁。汝何葆非监?不维一保监顺时,维周于民之适败,无有时盖,后戒后戒,谋念勿择。”又于《文传》开篇言“文王受命之九年,时维莫春,在鄗,召太子发曰:呜呼!我身老矣!吾语汝,我所保与我所守,传之子孙。”于《度邑》更是强调“我未定天保。何寝能欲?”于《五权》则有“政有三机五权,汝敬格之哉!克中无苗,以保小子于位。”于《尝麦》则有“保宁尔国,克戒尔服,世世是其不殆,维公咸若。”皆即《保训》此“保”之意。
戊子,自演。己丑,昧[爽] 演字原释溃,李锐先生指出:“在清华大学会议上,李守奎先生指出所隶“溃”字有疑问,但该字右下残笔影响辨识。后来与李守奎等先生查看原简,多认为右部当为寅字,原字当隶定为“演”,残笔应该无关,如何释读则待考。”[7]一上示三王先生认为可通“颒”[8],当是。《尚书·顾命》开篇部份“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洮颒水。相被冕服,凭玉几。乃同。”与此相类,当是《保训》对《顾命》的一种模仿。《顾命》所言“甲子,王乃洮颒水。”于《尚书校释译论》有详说: 王乃洮颒水——《释文》:“(洮)音逃。(颒)音悔。”郑玄注:“洮颒为濯。”见段玉裁《撰异》录《三圆志·吴志》注引《虞翻别傅》:“翻奏郑玄解《尚书》违失事四,成王疾,困凭几,洮颒为濯,以为澣衣成事。”段氏接着讲:“洮读为濯者,《周礼·守祧》注:„古文洮为濯。‟《尔雅》郭本„珧‟,众家本皆作濯,是其例也。兆声翟声同在第二部。”又云:“《说文》小篆作„沬‟,古文作颒,从水、升、页,含意。雨手匊水洒面也。今《说文》作„须‟,乃是误字(按《说文·水部》云:“沬,洒面也。从水未声。须,古文沬,从页”)。《尚书音义》、《文选·报任少卿书》注所引皆不误。”皮氏《考证》云:“据此则古文作„颒‟,今文作„沬‟。”按《释文》引马融云:“洮,洮髪也。颒,颒面也。”“洮髪”,即上引《撰异》所录郑玄“守洮”注义,亦即濯髪。“颒面”即《说文》所释两手掬水洒面。《孔疏》则云:“《礼》:„洗手谓之盥,洗面谓之颒。‟颒是洗面,知洮属盥手。”吴闿生《大义》承其父说释云:“洮读为绦。绦髪为一事,颒面为一事。发大命,临群臣,必斋戒沐浴,今疾病危殆,但绦髪颒面,扶相者被以衮冕,凭玉几以发命。”洮字经师们或释为洮髪,或释为盥手,这是古代礼制中的具体细节,知有此异说,在古人要斤斤辨明,今天但知其为古礼细节之异说即可,不用去究其是非。 这里再略加补充,《礼记·玉藻》:“日五盥,沐稷而靧粱。”孔颖达疏:“沐稷而靧粱者,沐,沐发也;靧,洗面也。取稷粱之潘汁,用将洗面沐发,并须滑故也。然此大夫礼耳。又人君沐靧皆粱也。”《礼记·内则》:“其间面垢,燂潘请靧。”陆德明释文引汉马融曰:“洮,洮发也。颒,颒面也。”《周礼·天官·内竖》“执亵器以从遣车”郑玄注:“亵器,振饰颒沐之器。”贾公彦疏:“死者器物虽皆不用,仍法其威仪者,故此注亵器为振饰颒沐之器,不为清器虎子也。知有振饰颒沐器者,案《特牲》为尸而有盘匜,并有箪巾,巾为振饰,盘匜为盥手,明其颒面沐发亦有之。” 丧为大事,故古代有将死而沐浴的习俗,如: 《风俗通义》卷二:“叶令祠俗说孝明帝时,尚书郎河东王乔迁为叶令,乔有神术,每月朔常诣台朝。帝怪其来数而无车骑,密令太史候望。言其临至时,常有双凫从东南飞来。因伏伺,见凫,举罗,但得一双鞋耳。使尚方识视,四年中所赐尚书官属履也。每当朝时,也门鼓不击自鸣,闻于京师。后天下一玉棺于厅事前,令臣吏试入,终不动摇。乔曰:„天帝独欲召我。‟沐浴服饰,寝其中,盖便立覆。” 《金楼子·说蕃》:“颖素为邺都所服,虑为变,伪称台使,赐颖死。颖曰:“我放逐于今三年,身体手足不见洗沐,取五斗汤来。”其二子号泣,颖叱去。浴讫,散发束首卧。命缢之,二子皆死,邺中为之悲哀。” 《太平广记》卷第三百四十八鬼三十三引《会昌解颐录》:“经一年:疾困。遂开第三封,题云;„可处置家事。‟乃沐浴,修遗书,才讫而遂终焉。” 元·徐显《历代小史》:“明年癸巳春正月,与予游开元佛舍,私与予言:吾闻中原豪杰方兴,而吾不及预,命也夫!今兹六气淫厉,吾犯司地,殆将死矣,如期必于秋。予日:何至是?逾月,果疾,予住视之,则犹谈笑无他苦。秋七月,沐浴竟,遂征(候)然而逝,年四十有九。” 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六:“母钱氏,年六十余,病将死,良吉沐浴祷天。” 明·宋端仪《立斋闲录》:“叔英之将死也,沐浴具衣冠。” 《宋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三儒林四:“又谓家人曰:„吾将死矣。‟又告僚属曰:„某将告终。‟会祷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后二日日中而卒。” 《顾命》里是甲子,《保训》里是戊子,皆在子日,或可考虑这里有择日的讯息。《论衡·讥日》引《沐书》曰:“子日沐,令人爱之。卯日沐,令人白头。”证之以《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无以卯沐浴,是谓血明,不可□井池。”可见《讥日》所言确实渊源有自,再证以《顾命》和《保训》,则“子日沐”为宜的习俗,很可能先秦相传已久。 关于昧爽,于文献可征者,见以下各条: 《尚书·牧誓》:“时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 《逸周书·酆保》:“维二十三祀庚子朔,九州岛之侯咸格于周。王在酆,昧爽,立于少庭。” 《逸周书·史记》:“维正月,王在成周,昧爽,召三公左史戎夫。” 《礼记·内则》:“昧爽而朝.问何食饮矣。……由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昧爽而朝.慈以旨甘。” 《穆天子传》卷六:“昧爽,天子使嬖人赠用文锦明衣九领” 《荀子·哀公》:“孔子曰:……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朝。” 陈梦家先生曾言:“金文册命的时间通常是“旦”即旦明之时,但39(免簋)则在昧爽,即旦明以前所谓晨明。免簋和小盂鼎是仅有的行礼于昧爽的铜器,而且告行于周庙,可见其事的隆重。”[9] 《逸周书·文儆》言:“维文王告梦,惧后祀之无保,庚辰,诏太子发……”而《保训》则是“戊子自演。己丑,昧爽……”,当文王五十年暮春三月,庚辰在中旬,戊子、己丑在下旬,可知依《保训》所记,则文王很可能于此后不几日即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