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之“谜”——阿多诺论艺术的谜语性作者:陶锋来源:《美术界》 2020年第6期文/ 陶锋[南开大学]【摘要】阿多诺认为艺术品是一种画谜,艺术语言含有谜语性,这是因为艺术语言是对非同一性事物语言的翻译,艺术能起到对抗同一性压制的作用。
艺术语言有其逻辑性,这种逻辑是一种矛盾的、辩证的逻辑,这种逻辑性也是艺术谜语性的体现。
艺术的谜语性要求对艺术的理解要深入到艺术的内在逻辑之中去理解,这是一种摹仿式的理解,不是主体的主观理解。
而谜语的答案,就是艺术品的真理内涵。
【关键词】阿多诺;艺术;谜语;真理内涵;瓦解的逻辑阿多诺(T.W.Adorno)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是著名的哲学家、美学家和文艺批评家。
阿多诺说:“所有的艺术品和整个艺术都是谜(【德】Ratsel)。
”①艺术品含有谜语性,这种谜语性是艺术的语言特质的体现,艺术语言是对非同一性事物语言的翻译,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社会的变迁,艺术语言变得越来越难理解,艺术成了一种难以解码的密码,艺术是谜语还在于它在说出什么的同时还隐藏了真理内涵。
艺术语言有其逻辑性,这种逻辑是一种矛盾的辩证的逻辑,这种逻辑性也是艺术谜语性的体现。
一、艺术品作为一种画谜阿多诺认为艺术是一种书写、象形文字和画谜,这是艺术的语言性的体现。
艺术首先是一种语言的,但是这种语言在说出什么东西的时候,同时又隐藏了一些东西,这就造成了这种语言的难解,使得语言成为一种谜。
但是,这种谜并非一种通常意义上的谜语,黑格尔在《美学》中论述过一般意义上的谜语,他论述了谜语与象征的关系,象征就含有谜语性,因为象征所表达出来的形象与其真实含义是有差别的。
而谜语则是“有意识的象征,它和真正的象征的区别在于制谜语的人完全清楚地意识到谜语的意义”。
②因此制谜人有意去选择一个形象把意义隐藏其中,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猜测。
黑格尔认为,首先,谜语是外在事物与事物要表达的意义的区别,正是这种表面上显现出来的意思与其真实含义的差别导致了某种问题性,其次,谜语是制作者的有意图的行为。
阿多诺进一步认为,艺术品所显现出来与艺术真实所是之物是不同的,这也是其与谜语类似的地方。
但是,艺术之谜隐藏的并不是某种艺术的意义,毋宁说是一种真理内涵,即对艺术是什么与艺术是否是真的问题的回答。
艺术之谜并非艺术家的有意设置,阿多诺反对艺术家的主观意图,艺术之谜在于艺术作为一种事物语言的翻译必然具有谜语性,而且艺术自身的矛盾使得艺术具有谜语性。
阿多诺将艺术之谜比作一种画谜,艺术品像画谜“它们通过显像出现并隐藏”。
③相对于符号文字,艺术语言更像某种图画,或者说是图像与符号文字的统一体,阿多诺将之比作一种无法解释的古老书写或者象形文字,两者的共同之处就在于都具有密码特征和图像文字统一性。
这种统一性是对语言中图像和文字的分裂的一种反抗,是艺术直观和艺术理解的需要。
阿多诺的画谜概念来自于德国思想家本雅明(W.Benjamin),在《寓言与悲悼剧》一文中,本雅明提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装饰,这就是一种“画谜”,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和其他艺术品中,有大量的这种雕饰,画谜的本意就是一种谜一样的象形文字。
本雅明认为寓言中也存在着这种画谜特质,即集合了形象和书写的一种复合体,这种复合体与书写的文字相对立,它是一种“神圣的书写”,也即是一种来自上帝的原始的书写,是最本真的语言的书写,“因此,正是那种文字书写,作为写作原子的综合,才与这些神圣复合体的书写相距最远。
这后一种复合体以象形文字形式出现。
要保证任何书写的神圣性质的欲望——在神圣的地位与鄙俗的理解力之间总是有某种冲突——都将导致复合体,导致象形文字的产生”。
④这种谜一样的象形文字是原始先民们对世界的最初认识,这时形象和符号还没有发生彻底的分离,对事物的直接描绘与对事物的抽象理解还没有完全分开。
但是,由于历史和社会的变迁,以及事物语言本身的难以理解,使得这种象形文字成为谜一般的文字。
本雅明试图从神话或者神学经典中寻找到某种解放的力量,但是这些经典中的真实含义与作者意图都已经成了谜,而艺术作为神话的继承者,也具有了某种救赎本性,对于本雅明而言,“不仅仅是经文,而且还有文学艺术作品,都成了探求救赎钥匙的解释性追问的合法对象”。
⑤因此解开艺术品的谜语,就成了救赎人类的重要方法。
阿多诺并没有从宗教经典中寻找救赎的可能,他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如何论证艺术之谜以及如何阐释艺术语言中所包含的真理内涵之上了,他希望通过艺术真理内涵的显现,来照耀被工具理性所蒙蔽世界,最终实现人类的自我救赎。
二、艺术语言的谜语性艺术的谜语性来自于艺术的语言特质,这种语言特质所带来的谜语性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理解。
首先,艺术的语言是对事物语言的模拟或翻译,而自然语言本身就是就具有谜语特征,自然语言的谜语性在于自然语言无法用概念或符号来固定和阐释,因此,以我们现有的符号语言和认识方式很难解释和理解事物语言。
其次,艺术语言的密码也可能在社会和历史的变迁中丢失,艺术语言在社会和历史中也在不断地积淀新的内涵,使得艺术语言变成一种难解的密码,“艺术品的谜语性与历史紧密相连。
通过历史,所有的艺术品变成一个谜”。
⑥因此,本来已经得到解码的自然语言又再一次被转译成一种新的密码。
第三,艺术品的自身的矛盾性,即自身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矛盾、分离和整合之间的矛盾使得艺术的表达变得曲折和破裂,这使得人们很难通过一种明显有效的线索去解开艺术品之谜。
艺术品欲言又止,它想表达某物,却又无法说出某物,这种自身的品性使得艺术成了谜。
最后,由于人类语言的分裂和符号化,艺术语言也很难被符号性的语言所把握,阿多诺称之为“不可比较的”。
艺术品的谜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即艺术品到底是什么?它是物质,但是又不止是物质,它是精神,但是又不单纯是精神,艺术品是像自己之物,但是它又显得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阿多诺之所以说艺术是不确定的,并不在于它的意义不确定,它所表达的内容不确定,而正是在于这种艺术的谜语性。
艺术之谜其实就是艺术品中的自在之物的谜,这种“自在之物”在康德那里是不可被认识所把握的,主体与“自在之物”之间存在着一种“阻碍”,这种阻碍来自于社会分工所产生的经验与现实的裂缝,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裂缝,人们试图通过概念去把握客体,但是概念却是主体的自我投射。
在艺术中,人们不再通过概念去把握“自在之物”,它作为谜一样的东西被翻译进入到了艺术之中,成为艺术之谜,“根据康德的学说,那种阻隔了人与自在的障碍,在艺术品中以谜的形态塑造了自在——这种学说的正确方面在于,在它之中,自在之物与自为之物之间不存在任何差别了”。
⑦艺术品是一种人造物,但是它却获得了一定的自由,类似于某种自在之物。
艺术品中的材料等各要素也是以一定程度上的和谐和自由被综合起来的,艺术的审美综合是一种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是一种自为的存在,所以说,自在和自为在一定程度上在艺术中的到统一,但是这种统一仍然具有一定的虚幻性,所以艺术到底是什么,艺术到底是真还是假,仍然是一个谜。
这种谜语性不等于神秘的超越性,神秘性往往意味着非理性,而“艺术品的谜语性与其说是艺术品的非理性不如说是其理性”。
⑧艺术的谜语性意味着艺术遵循着自己的内在逻辑,这种逻辑能正视艺术的否定特征和矛盾性质,而不是去掩盖这些矛盾,所以艺术才会显得既是这样又是那样的。
这种逻辑不同于推理性逻辑,因为它的要素是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的,因此,很难用一个静态的模式去固定它们,毋宁说是一种动态的程序。
艺术确实有超越性,它想超出自身,当然这种超越性并不指向艺术之外的任何目的,艺术超越自身所获得的精神也是艺术表达的产物,因此艺术不同于宗教或者某种超越的哲学。
艺术拒绝统一或者“总体”,因此,阿多诺说:“艺术品之谜是它们的断裂性。
”⑨只有当艺术品通过反对自身的综合,将已建构之物再次瓦解成碎片时,艺术的真理内涵才会在每块碎片中显现出来,正是通过碎片而非一个同一的整体,使得事物能够从同一性的压制性被解救出来。
三、不可解答的解答如何来解艺术品之谜呢?阿多诺没有明确地说明,但是,从他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提炼出一套可行的程序来,直观(想象)、摹仿、理解和反思,这些步骤是阐释艺术品的基本方法。
阿多诺强调对艺术品要进行理解,而不是浅薄的鉴赏,理解是深入到艺术品的自身逻辑之中,去理解艺术语言到底想说什么,而鉴赏则相反,鉴赏是带有某种预先的成见和规则,去判断艺术品适不适合这种规则,这是鉴赏者的主观投射。
那么具体对于艺术品应该怎样欣赏呢?首先,我们要对艺术品加以直观和想象,无概念的直观意味着不带任何成见地从总体上把握艺术品,与艺术品进行直接地接触,对艺术进行这种直观时需要想象,传统意义上的直观是一种运用想象力来把握事物外观的活动,阿多诺承认了想象力在艺术理解中的作用,但是,他认为,如果仅仅将艺术理解限制为想象和直观,那么将会变成一种对形象的盲目崇拜。
除了想象和直观,还需要对艺术进行审美理解。
我们在对自然审美的部分已经讨论过这种理解,下面我们再来详细的阐释一下这种理解。
审美理解保留了摹仿的要素,艺术中的摹仿遵循的是客体的逻辑,而不是简单地对客体的形象的复制,在这种摹仿中,必须要有某种理性统一地介入。
想象力确实是通向理解的必经之路,但是,不能用想象力或者直观代替对艺术的理解,阿多诺认为这会导致对艺术的误解。
艺术是一种无概念的语言,这种语言有其逻辑性,只有通过某种特殊的审美理解才能抓住它的含义。
对艺术的理解和阐释还需要一种特殊的摹仿,这种摹仿是艺术品的阐释者对原作的摹仿,例如演奏者演奏乐谱,演员演出戏剧剧本,这些演奏或演出都是一种摹仿,也都是借摹仿来阐释。
艺术品并不要求自己像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像自己就行了。
艺术品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不会被异己的力量所同化,也不会像文化工业产品那样物化为抽象等价物,正是这种艺术品的自律性和独特性,使得对艺术品的阐释必须深入到艺术品的自身逻辑之中,去模拟艺术家创作艺术品的过程。
因此,那种演出实际上就是对艺术品自身的再现,对艺术创造过程的再现,摹仿艺术品本身也就是阐释艺术品。
“这种行为是每件艺术品都是自身的重现。
艺术品从同一性的强迫下解脱出来,是一种自我的相似性”。
⑩这种演出过程就是一种对原作的摹仿,也是一种对原作的翻译,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艺术品实际上就是对事物语言的一种摹仿和翻译,艺术品的这种特性在这一类演出作品中被集中表达出来了,这种摹仿并非是表面的相似或者复制,毋宁说它是在寻找艺术品的内在线索,寻找谜语的解谜之道,“这种模拟读出了在艺术品的符号之外的意义的联系”。
11正是因为这种主体摹仿客体、主体沉浸到客体之中,主体才能读出艺术品的意义的连结——也就是其内在的逻辑性,并且根据这种逻辑性,正确地理解和阐释艺术品。
这也是欣赏者对待艺术品的正确态度,欣赏者并不是简单地感受艺术品的显相所带来的愉快,欣赏者应当沉浸到艺术品之中,也即是沉思艺术品,这种沉思,也就是对艺术品的构造过程进行一种摹仿和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