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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孙犁作品的艺术风格

论孙犁作品的艺术风格郭志刚“他不一定妄想超越别人,但是他希望向读者提供一点新鲜的东西,就是希望在艺术园林里栽培一株新的树”。

①孙犁在这里说的,是泛指一切作家,也是他个人多年来的追求和愿望。

他的创作实践说明,他在这方面的努力是成功的:在“五四”以来的文坛上,他是建立了自己卓异的艺术风格的作家之一。

一、从平凡生活表现时代的主要旋律孙犁从青年时代就参加了革命,在半个世纪中,他经历了我国历史上一个充满变革的剧烈动荡的时代。

虽然这样,他却主要不是通过重大生活场面来反映社会的斗争和变化,而是更多从日常生活事件的摹写中,多方面地展示时代的风貌和特点。

他在谈到苏联小说家聂维洛夫的作品《一个女布尔什维克》(据作者介绍,作品描写一个叫玛利亚的妇女如何摆脱丈夫和社会习惯势力的控制,逐步走向觉醒和进步)的时候,说:“故事在十月革命发生,作者根据那个时期乡间生活的内容和形式,动态和节奏,制成他的文章。

”所以,我们仔细端详这个故事,在各方面,它都是十月革命期间发生在俄国乡间的一个故事。

”②这是作家在四十年代①《论风格》,《孙犁文集》第六卷。

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下同。

②《文艺学习·第四章》,《孙犁文集》第六卷114 说的话,那时,他刚刚开始进行创作不久。

在这段朴素的论述里,寄寓着他的欣赏趣味和美学理想;这种趣味和理想,恰恰伴随着他的创作生涯的开始。

多年来,他正是力图通过在我国革命进程中那些最普通、最常见的生活现象,表现出他所经历过的那个时代的“内容和形式,动态和节奏”,使之“在各方面”呈现出自己时代的色彩和气息。

这样,由于他的这些作品“把一个时代的社会和人生的特点写出来了,便具备了历史的意义”。

①并不是任何作家都能从自己周围常见的生活现象中,神情毕肖地显示出时代和社会的特征的,孙犁却是这方面的一个能手。

但是即令是他,好象也已经意识到这样做的困难,所以,还在五十年代之初,他就这样呼吁:“如果读者同志们从这些短文里指摘出,在哪些地方我遗漏了生活的重要的部分,在哪些地方,我没把握住时代的基本精神,生活前进的方向,那对我的教益,就更深刻了。

”②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没有。

让我们还是用他自己的话做一个回答吧:“就算文字的风格有如合奏中的粗细乐器,表现得有所不同吧,但无论是一支箫管,一面铜锣,在表现生活大乐章的时候,都不能忽略表现那决定乐章精神的主要的旋律。

”⑧例如,在《荷花淀》里,我们听到了冀中人民抗敌的呐喊;在《嘱咐》里,我们听到了广大妇女送郎参战的心声;在《山地回忆》里,我们听到了人民拥爱子弟兵的真情表诉;在《光荣》里,我们听到了庆功祝捷的欢快鼓点……这些作品,或者象《荷花淀》,描写的是几个妇女寻找丈夫的遭遇;或者象《嘱咐》,描写的是一个离家八年的战士在家度过的一晚;或者象《山地回忆》,描写的是一次河边的磨擦与和解,以及居家度日等生活细事;或者象《光荣》,描写的是对一个立功回来的战士的等待与欢迎……总之,①《文艺学习·第一章》,《孙犁文集》第六卷。

②《<农村速写>后记》,《孙犁文集》第七卷。

⑧《编辑笔记》,《孙犁文集》第七卷。

正是从这些平常而又平常的生活事件中,传达出了那个时代的“主要的旋律”。

孙犁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反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这一时期的生活内容的,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把它们比做不同的乐器,它们是可以共同演奏出关于那一时代的雄壮而优美的乐章的。

“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①不仅孙犁的短篇具有这样似平而奇的特点,就是他的长篇和中篇,也大都是通过一些日常的生活场景,来勾勒时代的风云变幻的。

如《风云初记》,是一部描写溥沱河两岸人民在党的领导下进行抗日战争的长篇,这当然是重大题材。

但是,如我们所知道的,作者并没有描写重大的战争场面或轰轰烈烈的群众斗争场面。

他主要是写人,写这场神圣的民族自卫战争在每个人和每个家庭中间引起的各式各样的反响,战争如何改变了冀中人民的生活节奏和精神面貌,以及他们迅速动员起来的情况。

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人民动员的程度是相当广泛的:青壮年背起了三八式,孩子们组织起儿童团,就是妇女们碾一口袋粮食,也尽先想着交公粮,支援军队,至于老人们,他们除了贡献出自己的子弟和可能有的力量外,还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关心着、计算着这场战争的前途。

总之,小说通过大量普通生活场景的描写,把那一时代群众的情绪表现得异常饱满而热烈。

它虽然没有直接写战争,但写了从事战争的人民的伟大力量。

这不是炮火纷飞组成的威武雄壮的战斗场面,是心灵、力量组成的同样令人雀跃鼓舞的激动场面。

这样,通过作者这些“看似寻常”的描写,我们同样看到了一个大时代的变动。

再如《铁木前传》,虽然被认为是反映合作化初期农村斗争的代表作之一,但也没有描写两军对垒的重大冲突。

相反,它细腻地描写了铁、木两家友谊的建立及破裂的过程,由此显示了解放前后北方农村的矛盾和①王安石:《题张司业诗》分化;尤其它那样曲折、动人地描写了青年一代在对待生活、劳动和爱情上的不同态度,以及由此将要展现的错综复杂的人生旅程,更使小说反映的生活画面光彩斑斓、蕴借深厚。

所有这些,就使得这部中篇小说在描写同类题材的许多作品中,保持了自己独树一帜的鲜明风貌。

总之,题材上的“细”和精神上的“大”,组成了孙犁作品的一种似淡而浓、似素而绚的又清新又繁富的格调。

孙犁在一九六二年写的一首题为《自嘲》的诗中说:“小技雕虫似笛鸣,惭愧大锣大鼓声,影响沉没噪音里,滴澈人生缝罅中。

”①既题“自嘲”,免不了有一时即兴或游戏之意;但态度还是严肃认真的:就是一支小小的叶笛,也要拼将全部力气,将真、善、美的人生大道理,化做歌声的清泉,滴澈人们的心中。

作者是难得对自己的作品发表正面评论意见的,借着这首“自嘲”,我们才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了他在艺术上怀抱的理想。

二、创造美的意境现在,让我们观察一下孙犁艺术风格的另一个方面,这就是他的作品中经常受到读者称赞的美的意境。

先让我们欣赏一下《荷花淀》中这段有名的描写:这女人编着席。

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

她象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象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

……下面还有好文章,但我们不必引下去了。

这里描写的不过就是编席,如果采用大事记的写法,只需用一句话说明这女人编席的进度就可以了,但在这里却出现了这样富有舞蹈美和色彩美的动人景象:每天进行的繁重劳动变成了一首诗;辛苦的劳动者和她的①《文字之路》,1979年10月11日《天津日报》劳动产品变成极富有诗意的美丽迷人的形象了。

通过这个画面,我们可以间接地感到作家对劳动和劳动者以及荷花淀水乡的热爱与赞美,没有这种真挚的感情,他笔下是不会出现这样令人陶醉的画面的。

《琴和箫》①中有一处描写也是令人难忘的。

酷爱音乐的年轻母亲在吹奏一支黑色竹箫的时候,“凝视着丈夫的脸(他也是一位音乐爱好者,正在演奏一把南胡),眼睛睁得很大,有神采随着音韵飘出来”,—这一句描写,已经把这位母亲在演奏过程中的内心激情勾勒无遗了,但更出色的一笔是描写到她的女儿的时候。

这时候,母亲正以肯定的口气,在友人面前为女儿的音乐察赋进行辩护,于是,对方折服了:我也觉得这孩子将来能够继承父母的爱好,也能吹唱。

她虽然才八岁,当母亲吹箫的时候,她就很安静,眼里也有象她母亲那样的光辉放射出来了。

如果说前一笔写的还是一位乐手在演奏中流露的激情,那么,这一笔描写则更入木三分,它把一个尚未成熟的未来乐手的音乐激情发掘出来了!而这一笔描写又加强了前一笔的描写,说明这孩子是生长在一个何等具有音乐气氛的家庭里,这种气氛自幼就在感染、塑造美的艺术灵魂了。

这样的描写,真可谓“以一目尽传精神”,这是作家创造出来的一种音乐美的意境,没有对别人的艺术充分理解和同样陶醉于音乐生活中的感觉,是很难创造出这种意境来的。

再如《纪念》,当那个家乡被战友解放、自己也在守卫着战友家乡的八路军战士,听到战友的妻、女在深夜絮语中将一家安危系于自己的部队时,这位正在站岗的战士被激动了,他“不禁心里①这是作者1942年写的一个短篇,解放后未曾收集,1980年在《新港》重新发表后第一次收入《秀露集》(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

现见《孙犁文集》第一卷。

一震”,感到了自己责任的沉重。

于是,他很自然地向着正在和自己做伴的星星寻找感情的寄托,在群星之间织成了这样美妙的意境:……我望一望那明亮的三星,很象一张木犁,它长年在天空游动,密密层层的星星,很象是它翻起的土花,播撤的种子。

画面是新奇的,而且是跳动的,它能够使读者的思想随之活跃起来,发生一连串丰富而邀远的联想。

作者感情的火花是这样富有生命的活力,它似乎能随时随地构造出令人向往不止的美的意境,包括那离开人间很远的天上。

是的,一个在深夜站岗的战士,只有天上的星星最能寄托他的遐思,使他把现在和将来、把守卫着的这块土地和遥远的家乡联系起来。

所以,无论孙犁作品中那些美的意境延伸得多么遥远,又总是没有离开地上的生活。

深厚的生活基础是他创造美的意境的源泉。

但是,为什么在很多同样具有深厚生活基础的作家中,并非人人都能象孙犁这样,在自己的作品中给读者留下关于“美”的如此强烈的印象呢?我觉得这需要从作家的思想气质方面做出回答。

这种思想气质,很可能在他童年时代,在抚育过他的那个美丽而淳朴的故乡(一个在溥沱河岸边的古老、静谧的小村庄)的摇篮中,就已经播下了茁壮的种子。

“幼年的感受,故乡的印象,对于一个作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正象母亲的语言对于婴儿的影响。

这种影响和作家一同成熟着,可以影响他毕生的作品。

它的营养,象母亲的乳汁一样,要长久地在作家的血液里周流,抹也抹不掉”。

①可以肯定,作家对他的故乡是十分眷恋热爱的。

几十年来,他不仅经常从故乡(包括他生活和战斗过的第二故乡)汲取素材和灵感,而且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形成了表达故乡人情风物之美的“动型”。

①《鲁迅的小说》,《孙犁文集》第六卷。

这同样可以由他自己的话来加以验证:“看到真善美的极致,我写了一些作品。

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意写。

这些东西,我体验很深,可以说是镂心刻骨的。

可是我不愿意去写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回忆它。

”①可见,一个作家的艺术情操和艺术趣味,是受着他的思想气质制约的,是在艺术实践中形成的。

也可以说,从孙犁的气质和习性来看,他是喜欢和美做伴的作家,是倾向于或习惯于表达美好事物的,—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丑恶的事物是避免不了的,揭露和鞭挞它们也是艺术的重要使命,但他却“不愿意去写”,甚至“也不愿意回忆它”。

当然,这是就作家的一般倾向来谈的,也是附有一定条件的(他特别不愿意回顾十年内乱期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并不是说在他的创作中没有揭露过丑恶的事物。

现在,让我们继续回到关于他作品中的意境这个问题上来吧。

我们知道,创作本身的意义,就是创造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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