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的内修理论及价值强昱晚唐五代走向成熟的道教内丹学,是对前代胎息内修成果的继承发展。
而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的相关论述,成为我们探索内丹学成长过程的不可多得的宝贵素材。
对不同于金丹大药问题的胎息内修的分析,将有助于我们全面把握葛洪的历史贡献。
一、思想主题与相关规定追求智慧明觉生命永存,建立公正合理有序的社会,是道教的终极向往。
而通过哪些方式手段或具体途径实现人生,历来看法有殊。
金丹大药较之其他具有更大的价值,这在《抱朴子内篇》中有充分的表述,无庸置疑。
但葛洪并未因此完全排斥胎息内修的作用,一方面客观地记录了当时已初具规模的内修学说,另一方面肯定其在人生自觉过程中具有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这就需要我们从具体的修持步骤以及理论意义两方面,予以认真的阐释。
葛洪首先指出“人能知一,万事毕”。
一的重要性在于“道起于一,其贵无偶,各居一处,以象天地人,故曰三一也”。
[1]道派生于一而贯穿于天地人的所有存在者之中,通过客观存在的人伦物类展示其绝对价值,因此为“三一”的多样性统一的整体,决定着事物的生死存亡运动变化。
并引老子“天得一以清”章进行了说明,而且认为不具有个体事物的规定性,但其实在性表现为“存之则在,忽之则亡”。
需要我们以生命的自觉,见证其“保之则遐祚罔极,失之则命凋气穷”的伟大力量。
而老子的“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的论述,就是对“一”的揭示。
“以象天地人”之“象”非指形象,是使天地人呈现成为现实存在者的意思。
以本体论为依据,对万物的本源与派生关系的宇宙论问题进行了论证。
以为道从来不能外在于“一”的万物生起根源与整体世界孤立存在,始终是运动变化的无限宇宙中的内在功能作用。
而惚恍的变化不定,既强调了“一”不是僵死的东西,又肯定了“一”的能动活动存在着“象”与“物”的具体内容。
但因为是不可见的非感性事物,需要我们通过“知”的认识,以此为终极的精神觉悟的目标,人生的根本使命就在对“一”的领会洞察。
正因为“一能成阴生阳,推步寒暑”,且“其大不可以六合阶,其小不可以毫芒比也”。
葛洪认为前人流传下来的“真一之道”,成为超生死得解脱的重要途径。
离开了“真一之道”的引导,必然盲无所从,丧失实现人生的方向。
一在北极大渊之中。
前有明堂,后有绛宫。
巍巍华盖,金楼穹隆。
左罡右魁,激波扬空。
玄芝被崖,朱草蒙珑。
白玉嵯峨,日月垂光。
历火过水,经玄涉黄。
城阙交错,帷账琳琅。
龙虎列卫,神人在傍。
少欲约食,一乃留息。
白刃临颈,思一得生。
知之不难,难在于终。
守之不失,可以无穷。
陆辟恶兽,水却蛟龙。
不畏魍魉,挟毒之虫。
鬼不敢近,刃不敢中。
此中隐语众多,然而推敲文意,是以象征性的语言,对自我生理结构及内脏的功能作用的揭示。
由于“受真一口诀,皆有明文,歃白牲之血,又王相之日受之,以白绢白银为约,克金契而分之”,存在着诸多的具体限制,这就出现了“轻说妄传,其神不行也”的结果。
虽然如此,“先贤历试有验之道也”,确实是行之有效的道法。
与之对应,葛洪还进一步引用前人“子欲长生,守一当明;思一至饥,一与之粮;思一至渴,一与之浆。
一有姓字服色,男长九分,女长六分,或在脐下二寸四分下丹田中,或在心下绛宫中丹田中,或在人两眉间,却行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也”的认识,解释个体自我如何凭藉气息的调节,切实践履“一”的必然规律而实现人生问题。
鉴于守真一的要求复杂烦琐,相对较易的“玄一之道”,成为葛洪郑重推荐的对象。
经过比较葛洪指出,“真一有姓字服色短长,此玄一但自见之。
初求之于日中,所谓知白守黑,欲死不得者也。
然先当百日洁斋,乃可侯求得之耳,亦不过三四日得之,则不复去矣。
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
三人已见,又转益之,可至数十人。
皆如己身,隐之显之,皆有口诀,此所谓分形之道”。
而“形分则自见其身中之三魂七魄”,这样天地神灵“皆可使役也”(《地真》卷十八)。
这一得自于仙师的理论,是传统胎息内修观念的浓缩,两相对照象征与写实的差别明显。
当然其中不乏比附猜测的成分。
葛洪对“求生之道,当知二山。
不审此山,为何所在”的疑问,进行了解释。
指出道门中所言之“二山”,与世俗认识完全不同。
“非华霍也,非嵩岱也。
夫太元之山,难知易求。
不天不地,不沉不浮。
绝俭绵邈,崔巍崎岖。
和气氤氲,神意并游。
玉井泓邃,灌溉匪休。
百二十官,曹府相由。
离坎列位,玄芝万株。
绛树特生,其宝皆殊。
金玉嵯峨,醴泉出隅。
还年之士,挹其清流。
子能修之,乔松可俦。
此一山也。
长谷之山,杳杳巍巍。
玄气飘飘,玉液菲菲。
金池紫房,在乎其隈。
愚人妄往,至皆死归。
有道之士,登之不衰。
采服黄精,以致天飞。
此二山也。
皆古贤之所秘,子精思之”。
对胎息内视的过程,产生的生理感受以形象化的表达。
“真人守身炼形之术”可以一首口诀概要言之:“夫始青之下月与日,两半同升合成一。
出彼玉池入华室,大如弹丸黄如橘。
中有嘉味甘如蜜,子能得之谨勿失。
既往不追身将灭,纯白之气至微密。
升于幽关三曲折,中丹煌煌独无匹。
立之命门形不卒,渊乎妙矣难致诘”(《微旨》卷六)。
为我们贡献了当时道教已经流行并可以相对公开的修炼方法,甚有助于明晰这一阶段道教理论实践的具体细节。
只是那些隐语包含的具体内容,是我们目前至为难以确定的东西。
除了可与《大洞真经》《黄庭经》与《黄帝内经》相互诠释的成分之外,是否还有不为外人理解;但已难究其详的因素,实在不易索隐。
然而要言之,后世内丹学的脏腑理论与丹田学说,不能与此无关。
而“欲求神仙,唯当得其至要”。
实践者如果不能确定人生的根本方向与手段,最终只能是徒劳无功。
“至要者,在于宝精行气,服一大药便足,亦不用多也。
然此三事,复有浅深。
不值明师,不经勤苦,亦不可仓促而尽知也。
虽云行气,而行气有数法焉。
虽曰房中,而房中之术,近有百余事焉。
虽言服药,而服药之方,略有千条焉”。
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宝精行气涉及房中术与胎息两个方面,而针对不同问题提出的方法彼此有别,并不完全等同。
服药就更加复杂了,存在着千条左右的规定,草率从事必然会遭到严重的失败。
况且师长“初以授人,皆从浅始”。
而生徒弟子“有志不怠,勤劳可知,方乃告其要耳”。
基础不扎实,领会能力不够,那些艰深玄奥的东西不会和盘托出。
“故行气或可以治病,或可以人瘟疫,或可以禁蛇虎,或可以止疮血,或可以居水中,或可以行水上,或可以辟饥渴,或可以延年命。
其大要者,胎息而已。
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嘘吸,如在胞胎之中,则道成矣”。
功效的大小与方法的精粗成正比,只有达到如同婴儿在母腹中呼吸那样可以“道成”,对胎息的价值予以高度的肯定。
由浅到深的修炼过程存在着严格的指标,不能任意妄为。
“初学行气,鼻中引气而闭之。
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乃以口微吐之。
及引之,皆不欲令己耳闻其气出入之声。
常令入多出少。
以鸿毛著鼻口之上,吐气而鸿毛不动为侯也。
渐习转增其心数,久久可以至千。
至千则老者更少,日还一日矣”。
把老子的复归于婴儿的论述完全具体化了,而修行者跨入胎息的门径之后,可以自行检验功法操练的程度,朴实简易而毫无神秘色彩。
胎息的时间亦不容混淆,需要严格遵守,以期提高修习的功效。
产生出来的神奇变化,自然令人惊讶。
“夫行气当以生气之时,勿以死气之时也。
故曰仙人服六气,此之谓也。
一日一夜有十二时,其从半夜以至日中六时为生气,从日中至夜半六明为死气。
死气之时,行气无益也。
善用气者,嘘水,水为之逆流数步。
嘘火,火为之灭。
嘘虎狼,虎狼伏而不得动起。
嘘蛇虺,蛇虺蟠而不能去。
若他人为兵刃所伤,嘘之血即止。
闻有为毒虫所中,虽不见其人,遥为嘘祝我之手。
男嘘我左,女嘘我右,而彼人虽在百里之外,即时皆愈矣。
又中恶急疾,但吞三九之气,亦登时差也。
但人性多躁,少能安静以修其道耳”。
胎息与静虑实际上是二而一的关系,归宿在于塑造自我和谐的生命,并通过心灵的感悟实现对宇宙人生,特别是自我存在的洞察领会。
由于个体生命处于动态平衡过程中,不会出现亏损衰竭的现象,这种来自生命底层的不可遏止能量,可以征服一切外在事物的挑战而安享人生。
葛洪对诸种神妙作用的推崇,包含着一定的夸张成分,易于引起局外人士的诋毁误解[2]。
心理精神活动的神奇表现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世人大惑不解,原不足怪。
对于相关的禁忌与注意事项,葛洪所言甚详。
“行气大要,不欲多食。
及食生菜肥鲜之物,令人气强难闭。
又禁恚怒,多恚怒则气乱。
既不得溢,或令发欬。
故甚少有能为者也。
”并举葛玄每在盛夏或大醉之后,潜卧水中达一日之久为证说明胎息的价值。
而在对房中术的相关注意事项中指出,“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之事耳”,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
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彭祖等仙人的法门,“盖载其粗事,终不以至要者,著于纸上者也。
志求不死者,宜勤行求之。
余承师郑君之言,故记以示将来之信道者,非臆断之谈也。
余实复未尽其诀矣”。
告诫修行者对此应谨慎对待,终究还是“不作金丹大药,此愚之甚矣”(《释滞》卷八)。
依然把金丹置于首要的地位,以为纵使胎息修炼的价值不可低估,房中养生亦有其效,但必须以金丹大药一以贯之,才能长生久视。
后世的三元丹法之说在葛洪这里,已初露端倪。
而对胎息内修的具体细致说明,除了缺少脏俯与五行生克对应关系的揭示,包括没有运用易理的符号系统解释自我与自然的内在一致,许多内容都已出现了。
[3]而胎息内修最终能够发展成为内丹学,如果不加考虑其实践方法的成熟,在其中发挥的积极作用,将会彻底疏离于道教的精神追求。
但让后人倍感困惑的是,葛洪论述中出现了过多的隐语或象征性的表达,这些内容的具体所指为何,当是研究者必须解决的问题。
回避或任何简单化的处理,都将于事无补而徒增混乱。
二、长生久视的形上学依据汉代最终发育成熟的阴阳五行学说,成为道教自汉末正式诞生以来的基本认识依据。
生存于两晋之际的葛洪,对魏晋玄学的理论成就关心不够,沿袭着传统的观念。
但与前人方法论不同的是,感性事例的类比虽然还存在于葛洪的思想中,可是逻辑推理的因素空前增强。
这就意味着魏晋玄学的精神气质对道教发生了积极的影响,成为稍后全部教义出现空前理论化革新的先导。
新知与旧学的纠缠不清,认识与实践各自有别的要求,对任何人都是巨大的挑战,葛洪的认识显然是这种复杂的矛盾现象的具体反映。
体现了那一时期剧烈发展中的道教思想,光怪陆离的多重性格。
道教坚信能够达成自我与世界的同一,关键在于生命的固有秩序,同自然的运动变化遵循着共同的原理。
因此继承了先秦时期既初露端倪的天人同构理论,发展成为天地是放大的自我,而个人则是浓缩的宇宙的认识。
葛洪指出,“一人之身,一国之象也。
胸腹之位,犹宫室也。
四肢之列,犹郊境也。
骨节之分,犹百官也。
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
认识自我关系到每一个体的现实命运,在人生过程中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把握了生命的节律,就可以自觉地克服各种外界因素的干扰,成就自由的人生。
“故知治身,则能治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