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唐诗歌与政治----以韩愈为例摘要通过分析中唐诗歌的主要创作方向和艺术特色的走向,从中探讨中唐时期的政治因素对中唐诗风形成的影响。
以韩愈的诗歌为例,从诗歌的主题、艺术特色两个方面,找出韩愈所处贞元、元和年间的政治态势对他笔下诗歌创作的联系,具体地表现出中唐诗歌与政治的相关性。
关键词中唐诗歌;韩愈;政治;主题;艺术特色一、中唐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期“四唐”①这一说法出自明代的高棅,他按照唐代国家形势之兴衰,把唐朝划分为初唐、盛唐、中唐和晩唐四个时期。
高棅的四唐分法,虽然不是专用于对唐诗风格的分期,但我们可以从这个时期的诗作中看出,国家的政治局势和社会背景多多少少都对诗歌文赋的创作产生了影响。
中唐,处于唐代的第三个时期,一个“中”字,隐隐地暗示出曾经的泱泱大国在该时期所面临的窘境。
在政治上,它面对盛唐极致辉煌的政治经济成就,不知如何超越;在文学上,它仰视着李白、杜甫等诗坛才子登峰造极的创作诗作,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不仅是中唐时期的最高统治者,还是韦应物、刘长卿、韩愈、孟郊等诗人,都面临着竭尽所能地去避免走向衰落的尴尬境地,有力地托承起过去的辉煌,迎接下一个高峰,探索出一条新路。
二、中唐诗歌新变的背后(一)政权的更替“安史之乱”的爆发预示着大唐帝国一个时代的结束,从历史上的“黄金时代”进入了它的“光灰时代”,宦官专权、藩镇割据,集体统一的政治局面受到了破坏,社会趋向纷纭复杂,思想也是五花八门。
玄宗时期高力士的位高权重,衍发到中唐宦官势力急剧膨胀,朝廷要职都握在宦官手中,真正的皇帝则成了他们手中的傀儡,权利严重倾斜时,甚至皇帝被杀被立的命运尽操于宦官之手。
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元载这中唐时期的四害,对政治昏暗、民生凋敝可谓“功不可没”;尾大不掉的各地方势力逐渐庞大,野心也逐渐膨胀起来,藩镇割据,特别以河朔①四唐是指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
从高祖武德元年至武后长安四年(公元618-704年),共八十六年,是为初唐,以初唐四杰为标志。
从中宗神龙元年至代宗大历五年(公元705-770年),共六十五年,是为盛唐,以杜甫去世的那一年作为盛唐的结束。
从大历初至文宗大和末(公元771-835年),共六十四年,是为中唐,从中唐以后的七十一年(公元836-907年)是晚唐。
三镇最为跋扈。
连年战乱,军费开支庞大,经济生产遭到严重的破坏,人口急剧减少引起长安动乱,在对付藩镇坐大的局势时,德宗由于多疑,丧失了李怀光、李晟等名将,朝中又分主战主和派系,宦官专权和藩镇割据双重之下,德宗竟然消失了雄心,对藩镇姑息,为以后的彼此攻战、政局不稳留下祸患。
到了贞元年间,以王叔文为主的永贞革新,虽然只持续了165天,还是让文官集团走上了政治前台,二王八司马之后,革新派以失败而告终;到了元和年间,宪宗很好地协调文官集团,左右牵制各方力量,驭下有方,为速朽的帝国带来了“中兴”的喘息之机,比如杜黄裳“达于权变”,李绛“明察思深”,李藩“修身慎行”,权德舆“孝悌力学”等,人才济济的文官集团,为唐诗创作带来了第二次高潮。
但是藩镇割据势力越发紧张,连年的出兵战乱,导致国库空虚、财政枯竭;809年至810年,宪宗与成德的冲突中,为国内的一场大征讨付出了难以高得难以承受的代价,财政紧缺不但使宪宗被迫中断了讨伐,而且809年的财政改革也没有起到预期效果。
(二)元和中兴唐宪宗即位后,决心“以法度裁制藩镇”,便着意用兵对付强藩,并取得一定的成果,迎来了一段时间的政治安定发展时期。
在唐诗创作上,表现为“唐诗至元和间,天地精华,竟为发泄,或平或奇,或高深或雄直,旗鼓相当,各成壁垒”①。
可见,该时期诗坛呈现人才辈出、各出新变、风格多样的局面。
诗歌一反盛唐“李杜”和谐统一的诗风,呈现出多元化的倾向,“韦苏州雅淡,刘随州之闲旷,钱、郎之清赡,皇甫之冲秀,韩昌黎之博大其词”②,中唐诗人求新求变,各成一家,形成了极大的潮流,这是诗人们在盛唐高峰后,自觉从多方面寻找出路,追求创新的结果。
韩愈就是元和诗派其中“韩孟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从他的诗歌中,也折射出中唐诗歌的一大艺术特色,也表明了该时期诗歌创作与政治的相互关系。
三、韩愈诗歌与政治(一)韩愈诗歌主题1.不平则鸣不平则鸣是韩愈关于作家生平遭际与创作关系的一个著名命题。
不平主要是科场失意、仕途蹭蹬,以及自身的儒道与专长不被赏识,不为世用引起的愤①选自方南堂《辍锻录》②选自高棅《唐诗品汇总序》郁不平,而诗境作为心灵的对应物,由于内心不平过甚,艺术上也就不可能走向平缓一路。
韩愈未进仕途,就几经断羽铩翮,“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礼部卒无成”①,“颠顿狼狈”,“辱于再三”②。
虽然韩愈天赋聪颖,从小刻苦好学,熟读四书五经,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理应榜上有名。
可是恰值世衰文弊,科举考试制度弊端很多,出题和题目要求全由主考官一人而定。
韩愈名落孙山是因为他没有在考试中写骈体文。
原来,盛唐影响下文坛上大多喜写骈文,所谓骈文,只是在音韵、对偶、典故等写作形式及技巧上下功夫,而忽视诗歌内容,浮华轻薄,韩愈对此深恶痛疾。
就是因为没有遵循惯例,他的答卷直接被弃之一旁。
出身儒学官僚家庭的韩愈,立志于振兴朝廷,他为了革除弊政、弹劾权佞、遏制佛教,却屡遭打击。
他一心忧国忧民,却亲身卷进当时激烈而复杂的政治和思想文化斗争之中,两次被贬,几近丧命。
比如在关中大旱时,他在《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中上疏论旱灾,揭发佞臣,却因为言无所忌,被政敌韦执谊抓住把柄,于贞元十九年被贬为阳山县县令。
一系列的政治矛盾和斗争,在韩愈的心底激起了种种撞击,彼此互不相让,冲突不已。
以《归彭城》为例,“天下兵又动,太平竟何时”,“前年关中旱,闾井多死饥”,“去岁东郡水,生民为流尸”,历数汴州军乱、关中大旱、东都大水人间祸患,直斥宰相失职。
次写自己“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想要伤呈计策,却“无由至彤墀”。
后半写自己出使京城后,朝中官僚对自己虚礼应酬,有言不敢吐。
在回来的途中,韩愈“连日或不语”,“茫茫诣空陂”,最后酩酊大哭。
他觉得自己与当时的政治环境格格不入,被朝廷其他派系排挤,内心悲愤却不得抒,虽举进士而仍不得其职的焦虑心情。
这种矛盾冲突,也表现诗人笔下富有刺激性的奇险之感。
他恨未能亲手刺杀周围的宵小,“不能刺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③,这种抱怨也隐晦地出现在自然界的惊险的现象中,抱怨南山湫中无法诛灭的怪蛟,“吁无吹毛刃,血此牛蹄殷”④。
可以说,“不平之鸣”是周围的冷漠、混乱、虚伪,险象世事与韩愈身上儒家的血型、劲气、热情和执着的品性所形成的尖锐冲突。
韩愈坚持自己的处世原则,对看不惯的事物难忍于心,可想而知,冲突对于他来说几乎无处不在,“进则不能容于朝,退又不肯独善于野”⑤。
此类心境,借诗歌表现,从心底的狂波骇浪到笔下的劲风骤雨,发于内心的不平之气对物象进行主观裁夺,化为奇崛险怪的诗风。
①选自韩愈《上宰相书》②选自韩愈《答崔立之书》③选自韩愈《利剑》④选自韩愈《题炭谷湫祠堂》⑤选自叶燮《原诗·外篇》2.亢进奋发、躁郁不平多方矛盾冲突之下,韩诗的另一特点就是充满着亢进奋发、躁郁不平的情绪。
贞元,元和之际,由于各方面充满矛盾而又酝酿着变革,“躁”是一种相当的普遍的心态,焦急、烦躁、担忧等等情绪糅杂在一处,韩愈的“躁”和整个时代心理的躁是相通的,是他的“壮志”---渴望建功立业的志向,亢进奋发的精神更加激化了这种躁郁不平情绪。
可以说是继承了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韩愈渴望为自己的仕途拼搏,为建立理想的封建政治文化秩序拼搏。
《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中“归舍不能食,有如鱼中钩”突出了他如火如荼的忧国忧民的心情,自己失志不得重用,怀着舍我其谁的迫切用世之心,频频发问,语气逼人。
全篇不断展现其利欲斗进的精神和躁郁情绪,风格归于奇崛。
韩愈怀着强烈的历史使命感,感觉人生有限,不可一日而不汲汲,迫切希望国家和个人都能尽快有所作为,焦虑地感受着人寿与事业的矛盾,“用将济诸人,舍得叶孔颜。
百年讵几时?君子不可闲①”,但社会方面偏给完成事业以种种磨难。
(二)韩诗的艺术特色1.意象瑰奇险怪韩愈的诗多偏爱惊怖、幽险、凶怪的意象,如《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岳阳楼别窦司直》等。
意象瑰奇,源于他长期处在矛盾冲突、亢进躁郁中的心理状态。
韩愈两次被贬南荒之地,南贬途中留下了不少诗篇。
山水诗中南国景观常常以阴晦、荒蛮的面貌出现,正是跟作者仕道坎坷,且身陷蛮夷的处境相适应。
韩愈在贬潮途中所作的《初南食》,写放走供食用的毒蛇,“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
开笼听其去,郁去尚不平。
”情景意象,令人毛骨悚然,实乃韩愈心中的躁郁和对南荒山川风物的恐怖感受,得到了蛇的形象作为对应物②。
“一切景语皆情语”,韩诗的奇险,放佛让我看到了当时世态的严峻冷酷,国家政局表面一派安定下所隐藏的层层波澜。
韩诗中选取意象也是出人意料,并且意象与意象的组合相当的生硬。
“精神忽交通,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③,“拔鲸牙,酌天浆”的想象怪奇惊怖。
又如《月蚀诗效玉川子作》、《南山诗》等诗中,韩愈将意象生擒活捉,使劲用力地早就和组合起来的意象,整首诗歌意象辐凑,气势激荡恢弘,造就了狠重奇险的独特风格。
韩诗中还大量运用奇①选自韩愈《读皇甫湜公安园池诗》②选自余恕诚《唐诗风物》第五章③选自韩愈《调张籍》词僻字来增添奇险的效果,如(《陆浑山火》)的“虎熊麇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
鸦鸱雕鹰雉鹄鵾,燖炰煨熝孰飞奔”。
这种狠重奇险的笔法,常常是内在情绪冲突躁动的反映,是韩愈对自己当时处境的所感所想。
2.结构语言散文化韩愈在散文上造诣较高,他善于将散文的章法结构、句式,议论、铺排等手法移植到诗歌创作之中。
如《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诗人采用了对歌的形式和赋体手法。
诗的开头四句是个小序,极写中秋夜景;中间末端又以“我歌”作结,将上段排开,进行两人对歌;中间插入“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两句作为过渡,借写张署之口以大段笔墨暗示自己迁谪量移之苦,完全是一种散文的结构和写法。
“言之长短,气之高下”,虽有中秋美景动之于外,但迁谪之苦郁积于内,韩愈在情感上是躁动、冲突的,所以看到的景象就有了新的“寓意”。
身心承受各种矛盾冲突,然而韩愈在冲突面前不肯示弱,用力排开愤郁情绪,遂造就了章法上的虚实变化,陡转突接。
韩愈不沉溺于矛盾冲突中,一蹶不振,反而急于进取,劲气直达,他不满当时政坛文人倾轧,王叔文集团,怀着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吾尝式之难,勇往无不敢。
蛟龙弄角牙,造次欲手揽①”诗歌结构往往不免是直前而无迂回,追求诗境时取之以“勇”,也是诗人在挫折不顺中,仍勇于挑战当时的权威的写照。
从造语到音节韵律,韩诗也往往打破传统,不循常规。
内心的怨愤躁郁与力度通过语言辞气表达出来,五言七言诗的传统句式和韵律是有局限性的,要畅快地表达,与口语、心声更接近的散文句法与音节带进了诗中,增加了诗格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