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赏析火神派张存悌一、“火神派”述略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滩名医辈出,各显身手。
1929年秋,上海一巨贾,因患伤寒遍请中西医高手诊治,病势日增,某名医断为“误投辛燥,法在不救”。
名医祝味菊力排众议,全力承揽,“具结”担保,果断采用附、桂、麻、姜之剂,不数日而愈。
当时沪上医界为之轰动,不仅赞其医术,更佩服其“具结”担保之勇气。
陆渊雷谓“君(祝味菊)心思敏锐,又自幼专力治医,造诣非予所及。
”徐相任称他为“国医中不羁才是也”。
名医章次公也大为叹服,自谓:“此后一逢先生则奉手承教,俯首无辞。
”考陆、章诸公皆为沪上医硕,自视颇高,能说出如此肺腑之语,足见对祝味菊钦佩之情。
郑寿全(1804—1901),字钦安,四川邛崃人,清同治年间,在成都开创了“火神派”,誉满全川,《邛崃县志》称其为“火神派首领”。
以善用附子,单刀直入,拨乱反正著称,“人咸目予为姜附先生”,实医林一代雄杰。
传此派之学者,百余年来不乏其人。
吴佩衡(1888—1971)南下昆明,云南遂有“吴附子”之名,他尤以善用附子治麻疹逆证而风靡一时。
祝味菊(1884—1951)东去上海,沪上医界几无不知“祝附子”者,他治热病,虽高热神昏,唇焦舌蔽,亦用附子,认为热病不死于发热,而死于心衰。
吴、祝二位,驰名华夏,其影响较之郑钦安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祝味菊还是第一个提出“八纲”(阴阳、表里、寒热、虚实)概念者。
其它还有华阳刘民叔(川藉沪上名医),以及卢铸之(有火神之称)、补小南、范中林、龚志贤(重庆)、戴云波(成都)等,皆为四川人,这一点颇有意味。
其中祝味菊虽系浙江人,但弱冠(25岁)入川,拜蜀中名医刘雨笙等3人为师,数年学成,且在四川度过了17年的光景,逐步形成温补为特点的用药风格,1926年为避“川乱”才迁居上海,名扬沪上。
祝味菊(1884—1951),以善用附子著称,人誉“祝附子”,是近代中医史上一个著名流派———“火神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本文借其轶事开头,谈谈火神派。
所谓火神派,是因为该派风格独特,以善用附子、干姜等热药著称,屡起大证、重证,惊世骇俗,在全国独树一帜,而且代有传人,发扬光大,历百余年而不衰,至今犹有余韵。
中医史上有金元四大家,有经方学派、温补学派、温病学派等等,千百年来,它们各树一帜,各呈异彩,汇聚而成中医学的丰富源流。
鲜为人知的是,在清代末年,四川还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医学流派———火神派。
以笔者看来,其理论之精妙,用药特色之鲜明,影响之大都不下于上面各家医派,堪称中医宝库里的明珠,实有发掘之必要。
各位同仁若有兴趣或有相关资料,万望不吝赐教。
医史证明,凡能创造一家学派者,必有领军人物和几个代表人物,还要有一定的理论著述与相当的临床实践(医案)。
这几条缺一不可,否则难以形成气候,更无以造成影响。
按此标准衡量,火神派可谓条条具备。
其领军人物是郑寿全。
粗略总结,火神派理论有如下一些特点:①学术上以《内经》为宗,“洞明阴阳之理”,“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
“病情变化非一端能尽,万变万化,不越阴阳两法。
”(郑钦安语)②临床上则“用仲景之法”,用药多为附子、干姜、肉桂等,附子常用至100g以上甚至300g,尊附子为“百药之长”(祝味菊语),用方则多为四逆汤、白通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这是火神派最鲜明的特点。
③用药上虽有执滞之嫌(其它医派如寒凉派、温补派亦有此特点),但该派持论还是公允的,并不专用姜附,其它药当用者则用,并不偏颇,“予非专用姜附者也,只因病当服此”(郑钦安语)。
④对附子的应用有一整套铰为成熟的经验,包括其配伍和煎煮方法,如祝味菊用附子多配伍磁石、枣仁等;吴佩衡大剂量投用附子时,必令久煮3h以上,以口尝不麻舌口为度。
理论总是抽象的,实践才是具体的。
下面引用吴佩衡大剂四逆汤治愈重症肺脓疡一案以供玩味。
患者海某,女,19岁。
因剖腹产失血过多,经输血后,突然高烧40℃以上。
经用青、链霉素等治疗,体温降低,一般情况反见恶化,神识昏愦,呼吸困难,白细胞高达20×109/L以上。
因病情危重,不敢搬动,未作X线检查,于1959年1月3日邀吴佩衡会诊。
患者神志不清,面唇青紫灰黯,舌质青乌,鼻翼煽动,呼吸忽起忽落,指甲青乌,脉弦硬而紧,按之无力而空。
辨为心肾之阳衰弱已极,已现阳脱之象。
治唯扶阳抑阴,强心固肾,主以大剂四逆汤加肉桂,药用:附片150g,干姜50g,肉桂(研末,泡水兑入)10g,甘草20g。
预告病家,服药后若有呕吐反应,且吐后痰声不响,气不喘促,尚有一线生机。
药后果吐痰涎,神识较前清醒,嗜卧无神,舌尖已见淡红,苔白滑厚腻,鼻翼不再煽动,咳出大量脓痰,脉象同前。
前方加半夏10g,茯苓20g,甘草减为8g。
三诊时神清,唇舌指甲青紫大退,午后潮热,仍有咳喘,咯大量脓痰,脉弦滑。
前方出入:附片200g,干姜100g,上肉桂(研末,泡水兑入)10g,公丁5g,法夏、橘红各10g,细辛5g,甘草8g。
此后病入坦途,诸症均减。
经X线检查,双肺有多个空洞,内容物已大半排空。
细菌培养,检出耐药性金葡菌,最后诊为“耐药性金葡菌急性严重型肺脓疡”。
仍以附片150g,干姜50g,陈皮、杏仁、炙麻黄各8g善后,1周后痊愈。
(《吴佩衡医案》)按:此案颇能代表火神派诊治风格,其认症之独到,用药之峻重,皆非常医所及,读来令人钦佩。
如此凶险之症,吴氏以其过人胆识,高超医技挽之,令人叹服。
若从白细胞20×109/L、咯吐脓痰、肺脓疡等入手,很可能陷入“痰热蕴肺”的认识中,用些鱼腥草、黄芩之类套方,一般医者难以免此俗套,那就很难想象是何后果矣。
二、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上期文章“火神派述略”中,谈到火神派善用附子、干姜等热药,之所以如此,他们是有理论为本的。
其核心就是“洞明阴阳之理”,“认证只分阴阳”,“万病总是在阴阳之中”,“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郑钦安语)。
火神派首领郑钦安首阐其义,奠定了理论基础:“天地一阴阳耳,分之为亿万阴阳,合之为一阴阳。
于是以病参究,一病有一病之虚实,一病有一病之阴阳。
知此,始明仲景之六经还是一经,人身之五气还是一气,三焦还是一焦,万病总是在阴阳之中。
”“总之,病情变化非一二端能尽,万变万化,不越阴阳两法。
若逐经、逐脏、逐腑论之,旨多反晦,诚不若少之为愈也。
”“予非爱姜、附,恶归、地,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耳。
学者苟能洞达阴阳之理,自然头头是道,又奚疑姜、附之不可用哉。
”(《医法园通》)“万病总是在阴阳之中”,“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是火神派的理论核心;以大剂附子、干姜为主,则是其主要用药特点。
为有助于理解这一理论,下面选析一些火神派这方面的案例,读者自然心领神会。
1 头痛邓某,男,成年。
初以受寒发病,误服辛凉,病经十几天,头痛如斧劈,势不可忍。
午后恶寒身痛,脉沉弱无力,舌苔白滑而不渴饮。
辨为寒客少阴,阻碍清阳不升,复因辛凉耗其真阳,正虚阳弱,阴寒遏滞经脉。
头为诸阳之会,今为阴邪上攻,阳不足以运行,邪正相争,遂致是症。
治以辅正除邪之法,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味主之:附片100g,干姜36g,麻黄10g,细辛5g,羌活10g。
1剂痛减其半,再剂霍然而愈。
(《吴佩衡医案》) 按:如此暴痛如劈之头痛而能治愈,未用一味芎、芷、蝎、蜈之类套方套药,仗的是治病求本,从阴寒内盛着眼,以大剂附子、干姜取效,绝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俗辈所及。
郑钦安《医法园通》对此早有论述:“因阳虚日久,不能镇纳浊阴,阴气上腾,有头痛如裂如劈,如泰山压顶,有欲绳索紧捆者,其人定见气喘唇舌青黑,渴饮滚汤,此属阳脱于上,乃属危候,法宜回阳收纳为要,如大剂白通四逆汤之类,缓则不救。
”吴氏正本于此。
2 牙痛孙某,男,38岁。
受寒感冒,服辛凉解表银翘散1剂,旋即牙痛发作,痛引头额,夜不安寐,其势难忍。
牙龈肿痛,齿根松动,不能咬合,以致水米不进,时时呻吟。
舌尖红,苔薄白而润,脉虚数无力。
辨为表寒误服辛凉,寒邪凝滞经络,里阳受损,虚火上浮。
治宜宣散经络凝寒,引火归元,纳阳归肾,方用潜阳封髓丹加味:附片45g,炙龟板、肉桂(研末,泡水兑入)、砂仁各9g,细辛5g,黄柏、白芷各9g,露蜂房6g,生姜12g,甘草9g。
煎服1次,牙痛减轻,夜能安寐,再服则疼痛渐止。
2剂服毕,牙龈肿痛痊愈。
(《吴佩衡医案》)按:此属虚火牙痛,极易误为实火。
论其牙龈肿痛,舌尖赤红,确属火热。
然从病史看,受寒感冒,服辛凉之剂,旋即牙痛,显然不符。
舌尖虽红,但苔薄白而润,脉虚数无力,综合判断,属于“里阳受损,虚火上浮”。
潜阳封髓丹正为此类证候而设,故而效如桴鼓。
全方基本未用止痛药,完全从阳虚着眼,常医难及。
3 支气管哮喘罗某,男,26岁。
1962年4月,因风寒咳嗽,痰多,气紧,不能平卧,医院诊断为“支气管哮喘”,经治疗病情好转。
1963年冬季,咳嗽加剧,心累气紧,动则尤甚,致卧床不起。
治疗一段时间,基本缓解。
1964年春,旧病复发,遂来求诊。
初诊:喉间痰声漉漉,张口抬肩,气不接续,喘时汗出,痰多清稀,精神萎靡,恶寒肢冷,面肿。
舌质淡暗,苔白滑腻。
此为少阴阳衰阴盛,气不归元,寒饮上逆而致。
法宜壮阳驱阴,纳气归肾,以四逆汤加味主之:制附片(久煎)、生姜各30g,炙甘草16g,上肉桂(冲服)10g,砂仁、白术各12g。
4剂。
服上方后哮喘减,原方加茯苓,以增强利水、渗湿之效,续服5剂。
三诊:哮喘明显减轻,继服上方月余。
1979年6月追访,患者病愈后,始终坚持全日工作,14年来病未复发(《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
按:本例气急喘促,不能续接,张口抬肩,得长引一息为快,属元气不足之虚证。
这与气促壅塞,不能布息,得呼出为快之实证不同。
气藏于肺而根于肾,此证虚喘,喘则汗出,动则尤甚,恶寒肢冷,面浮神疲,痰涎稀薄,舌淡苔白,一派少阴虚喘之象。
故自始至终,坚持壮阳驱阴,补肾纳气之法,阳旺邪消,哮喘自平,始终未用一味平喘之药,“功夫全在阴阳上打算”。
4 咳嗽(慢性支气管炎)安某,女,54岁。
1966年因受风寒,咳嗽迁延12年。
每年入秋则发,冬季加剧,甚则不能平卧。
发作时服药虽可暂时缓解,但经常反复,日益加重,1978年8月来诊:每日阵发性剧咳,痰清稀,量多,头晕心累,气短,昼夜不能平卧。
畏寒恶风,面足浮肿,脸色萎黄。
舌质淡暗有瘀斑,舌体胖嫩边缘多齿痕,苔白滑,根部厚腻。
此为少阴阳虚水泛,寒痰阻肺咳嗽。
法宜温阳化气行水,以真武汤加减主之:制附片(久煎)60g,茯苓24g,生姜30g,白术20g,桂枝10g。
6剂。
二诊:咳嗽明显好转,痰亦减少过半,呼吸较前通畅,渐能平卧。
面已不觉肿,舌质稍转红润,厚腻苔减。
以干姜易生姜,加强温中补脾之效,上方续服6剂,诸证显著减轻。
以苓桂术甘汤加味善后,诸证基本痊愈,入冬以来,再未重犯。
(《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按:本例每年秋冬外感,咳必复发,神疲身倦,恶寒肢冷,气短倚息难卧,面色晦滞,舌质暗淡无华,皆肾阳衰微、水饮内停之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