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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川端康成小说中的“死亡之美”

论川端康成小说中的“死亡之美”对于“死亡”,人们谈及色变,因为“死”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意味着黑暗和恐怖。

然而,曾获得1968年度世界诺贝尔文学奖的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在其一生的创作中,尤其是战后,近三分之一的作品(如《雪国》《千只鹤》《十六岁的日记》《参加葬礼的名人》《抒情歌》等)都涉及到了“死亡”这一主题。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川端康成看待死亡的观点和态度与一般人的认识呈现出了巨大的反差——川端康成认为:“生即死,死即生。

生与死乃一线之隔,或者根本没有界限。

死亡是神秘的、美丽的。

死可以使丑、不伦升华为美,一死可以宽宥一切、净化一切。

”川端康成的这一死亡观和他在73岁时选择自杀,走向所谓的“死亡美”不得不令人深思。

那么,川端康成死亡美的观点是如何形成且怎样表现的?川端康成在他的小说中又是如何将恐惧的死亡升华为美的?本篇论文就围绕以上问题通过分析川端康成具有代表性的《雪国》、《千只鹤》以及《十六岁的日记》等作品来分别进行论述。

一. 川端康成“死亡之美”探源日本著名画家东山魁夷曾说过:“谈论川端先生的人一定接触到美的问题。

谁都说他是一位美的不倦探求者,美的猎获者……先生不仅凝视着美,而且还爱美,可以认为,美也是先生的憩息,是喜悦,是恢复,是生命的反映。

”从东山魁夷的这段话,可看出川端康成一生都在追求和探寻美,美已成为他展现表达生活与现实世界的一种特有的方式。

不论悲哀喜乐,不论生死存灭,川端康成都用他美的思想,美的眼光来向人们传达着他对生活现实的观照和解读方式,即摆脱对死亡的苦痛的印象,置身于一个生命自由、死亡消隐的完美的精神境界。

这种独特的视角感受必然注定川端康成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的艺术家在对生命的意义大彻大悟之后对死亡生成了独特的审美意义的接受。

死亡在他看来是具有美学性质的,具有神秘的诗意内涵和哲学意味。

这种死亡美的观点体现在川端康成的作品里就是主体的死亡,生命的暂时终止,“生——灭——生”的轮回思想,以及这一思想之中渗透出的幽情的哀伤、优美的怜悯以及纤细的哀愁这样一种审美情趣。

川端康成这种以死为美的审美气质和美学思想的形成有着以下两方面的原因:首先,从个人成长因素的影响来看。

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强调:童年的创作经验对艺术家创造心理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伟大艺术家均是人生苦海里颠簸挣扎漫长时间乃至毕生的孤舟,而且他们的童年生活大多是不幸的。

正是这种从童年、青年、中年至老年这几个时间段的不幸的生命历程,赋予艺术家深层的悲剧意识,同时也使他们更敏锐地体验生命与死亡,领悟其内涵,并演化到艺术的情境之中。

川端康成正是由于童年时期过多地目睹亲人的相继亡故而使他的心理深层沉积了张力巨大的死亡意识。

“亲人早逝的恐惧、少年的悲哀和失去爱的伤痛使川端康成相信‘生——灭——生’的轮回之说”,他用童稚的心歌唱生命的梦幻,死亡成了最美的爱的抒情诗。

川端康成的小说偏爱表现死亡意境之美和他最终选择自杀来结束人生,无疑与这种死亡意识密切相关。

其次,从历史文化的角度看。

日本作家有透过死亡与黑暗来观察人生的传统,这种传统与日本的传统美学意识是休戚相关的。

在最早的著名歌集《万叶集》中,日本民族将萧条的秋描绘得美仑美奂,活跃生动,而且表现出了对秋叶和落花的情有独钟,日本人爱樱花,但与其说是爱樱花盛开的繁茂,匆宁说更爱樱花败落的萧瑟,因为这种“灭”的景象给日本人带来了惆怅、伤感、孤寂、幽怨美的艺术享受,即所谓的“物哀”。

到中世纪,日本人更是提倡“死”的美学,鼓励武士以死为荣,并通过“切腹”来体现他们对死亡的追求。

在日本古代经典文学《源氏物语》中,作者紫式部竟禁不住赞叹道:“生前诚可恨,死后皆可爱。

”可见,大和民族自古就有着一种对死亡的向往和渴求。

川端康成的审美意识,正是延承了这种“物哀”“风雅”的日本传统美学精神,并成为他在创作实践中逐渐形成自身美学思想的重要因素。

川端康成经常强调:“平安王朝的‘风雅’、‘物哀’已成为日本美的源流。

”的确,在川端康成的创作中,确实体现了他对传统美学的追求:首先,注重日本古典文学中那种淡淡的哀愁和朦胧的意识的格调,将人物统一在悲(死亡)与美中加以塑造;其次,重视运用传统艺术表现手法,抒发人物心灵深处的感情,表现人物感情的纤细、柔美。

更为重要的是川端康成采用了《源氏物语》中隐蔽性的方式,即以“苦恼”、“哀愁”来折射社会的世相,表达自己对时代、对社会的见解和对女性苦难生活的同情。

因此,在他的作品中,主人公形象多带有悲哀、感伤、孤独、无奈的悲剧情调和色彩,其目的乃是为了展现人物形象的情感美、思想美、心灵美甚至是死亡美。

所以,读川端康成的小说,会让人在优雅、潜流着美感的文字中体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细腻的哀愁和感伤,它不浓重却绵远悠长,让人们通过物哀,体会死亡之中蕴藉的美,又通过美,感受美中悲的成分,以此达到悲美的艺术结合,这也就是川端康成所认为的“死亡是最高的艺术,是美的一种表现。

”二. 川端康成“死亡之美”的早期流露在川端康成的艺术思维空间里,美与死同属一个潜在联系的有机结构,因此他的艺术作品,死亡均被浸染了玄幽神秘、哀艳如梦的美。

这种美,除了感官上的,还包括忠诚的爱与同情,有时依托于心灵,有时依托于爱,有时又依托于想像和幻想之中。

从川端康成的处女作《十六岁的日记》、《参加葬礼的名人》、《孤儿的感情》,到之后的《抒情歌》、《雪国》、《千只鹤》,都折射出死亡背后流动的悲美成分。

在《十六岁的日记》中,描绘了少年和弥留之际的老人。

老人痛苦的叫喊,不仅使少年的眼中充满怜爱的泪水,而且也令少年对死亡的即将到来深感恐怖。

为了让垂危的老人能起死回生,少年甚至去做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的事,“我从仓库里取出一把剑,在祖父的床铺上空挥动了几下,然后塞进褥子底下。

”透过这看似可笑的行为背后,让人感到的是一股心酸和对少年与老人的怜悯与同情。

在少年帮助痛苦的老人解手时,夜壶里响起的尿声在少年听来竟然是“山谷间小河的潺潺流水般的声音”;当少年把油灯移近病榻上老人的面庞处,原以为老人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此时又睁开了,少年“高兴万分,好像一束光亮照明了黑暗的世界”,为此,少年还专门准备了一百页的日记纸,希望“日记写到一百页,祖父的疾病也痊愈了”。

这几处细节充分体现了少年幼稚的心灵里对老人充满了深切之爱和美好的祈愿以及强烈的对生命的渴望。

然而,老人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少年顿时跌进痛苦无助的深渊,发出了“呜呼,不幸的我,天地间孑然一身”的悲叹,从而使整篇小说流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孤独的哀伤的情绪。

在《十六岁的日记》中,川端康成以自己的青春感受,歌唱了伤感的情怀,它同《参加葬礼的名人》一样,记录了川端康成幼年时期坎坷不幸的人生经历。

在这两部作品中,作家早年心灵创伤的印痕历然可见,作品之中透露出的对死者的同情、关爱、怜惜以及希望与失望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使川端康成的作品形成了一种死亡中既悲且美的基调。

在另一部自传式小说《孤儿的感情》中,川端康成则表现出“生——灭——生”的轮回思想和将死看作虚无与超然的哲学认识。

在妹妹的未婚夫笠原的解剖室里,“我”与笠原的对话就明显地表露出川端康成“生即死,死即生”的轮回思想:“您常常发表一种看法,即为了否定死亡,必须肯定死亡。

也就是说,必须对生与死感受如一,必须感觉贯穿于生与死之中的东西。

”“……过渡期就是说在一切存在与虚无之中,虽有意义,但尸体是无价值的暂时状态,是向其他存在转移或者向无中消失而去的过渡期。

”后来在与妹妹的谈话间,看到神社境内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落叶,“我”又发出这样的感慨:“落叶在跟前时,仅仅是一片枯叶,可是,当它消失时,它就不仅仅是一片枯叶了。

它成了超出一片枯叶的东西。

”由此可见,川端康成早期的创作已潜流出他对死亡的认同和赞美以及人死灵魂不灭,生命形式在生死之间轮回转化的审美意识。

这种意识在后来创作的名篇《雪国》、《千只鹤》中表现得更为深遂、幽玄。

它可以说是川端康成死亡观和美学思想在创作中的初次呈现。

在川端康成早期创作的另一篇作品《抒情歌》中,也表现了“将死亡转化为美的”这一问题。

小说描绘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呼唤一个死去的男人,来诉说自己对爱情的忠诚。

这种“心灵交感”的佛教式的思考与虚无色彩赋予了死亡哀怨、神秘之美。

表面上看,作品中女主人公龙枝是在与死去的男人对话,但实际上是以龙枝孤立绝缘的心灵独白方式,经过龙枝“心”的创造,然后借助“物”实现与死者的亡灵沟通来表现死亡之美。

一开始,龙枝就在心目中把眼前壁龛里含苞待放的红梅花看作是死者的化身来和它谈心,向它召唤,这样,龙枝就可能得到甜蜜的慰籍。

红梅花是美的,含苞待放的红梅更显出富有生命力的美,在这里,把男子的死转化成了生的美,表现出了龙枝唯美的愿望和对死去男子爱的真诚。

之后,龙枝便想像着死者所去的灵魂世界里人们都是穿着用光织成的衣裳;有《亡灵书》里感情最真诚的诗歌;有用雪花、石膏建成的充满了爱情之光与智慧之光的殿堂;有圣洁高尚的百合花少女……在回忆诉说完从前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之后,龙枝表达了自己宁愿化作红梅,化作夹竹桃,在冥土或者来世成为死者的恋人的愿望。

这篇小说,是对爱的歌颂的最美的抒情诗,同时,体现了“灵魂不灭”的思想,这是人类对于活人生命的痴迷眷恋,和对于死者的爱慕思念的表现。

从这一点上来讲,《抒情歌》与川端康成之后创作的《千只鹤》是有着共通之处的,它们都表达了对爱的歌颂和对死去灵魂的赞美与思念,这将在第三部分里详尽论述。

三. “死亡之美”的艺术展现川端康成早期的作品《十六岁的日记》《参加葬礼的名人》《孤儿的感情》以及《抒情歌》等,对他之后创作的名篇《雪国》、《千只鹤》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它们不仅决定了在后两部作品中作者纤细哀愁的感情表达方式,而且为两部作品奠定了以死为美的美学基调。

从表层看,“死亡也是美”这样的观点是极不合理的逻辑,是与人们对生命的赞美大相悖逆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病态的辩说。

但是在川端康成的笔下,我们看到的死亡并没有使人感到阴森恐怖,而是看到作家对死亡赋予的独特的审美意义。

它是笼罩着淡淡哀愁的唯美画面,就像天边一划而过的流星,在逝去的瞬间除了让人惋惜,但更多的是让人对逝去的空间静美的想像。

从一定意义上讲,这种死亡美的观点实际上是一种国度的思想文化与作家自身敏感脆弱的心灵、纤柔细腻的体悟和似是哀怜的悲咏相互碰撞融汇成的对死亡的一种具有美感的解读。

所以,川端康成在《雪国》、《千只鹤》中,将死看作一种美的存在方式,将死升华为艺术美。

小说《雪国》中的叶子就是一个死亡美的典型形象。

如果说整部作品是一曲悲与美的颂歌,那么叶子则是为乐曲画龙点睛的一个音符,她的身上凝聚了悲美的成分。

她的美是与驹子的现实美相对的非现实美的幻影,她的美具有理想的色彩。

正是叶子的这种唯美使得她在大火中的死更令人感到惋惜、哀痛和感伤,这也正符合了日本民族“物哀”的审美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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