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霸王别姬”,在我固有的印象中,它是一个历史的概念,或者说,以前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历史典故。
而观看完影视版的《霸王别姬》以后,我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在《霸王别姬》中,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虞姬——程蝶衣版的虞姬,或者应该说是虞姬版的程蝶衣。
在这部电影中,比较突出的人物关系便是程蝶衣与段小楼之间的复杂的情感线路。
从情节的角度看,人们往往将程蝶衣对段小楼的情感视为同性恋。
在我看来,这种爱的成分不仅仅是爱情,而是一种基于兄弟手足情、受其童年经历和《霸王别姬》这出戏影响而发生的移情的表现。
首先,对童年的程蝶衣而言,母亲的妓女身份和狠心抛弃,戏园的严厉规矩和暴力惩罚,小师兄弟们的冷嘲热讽和排挤欺生,都使他产生一种严重的缺失感。
当时,大师兄段小楼的关怀爱护是他得以填补这缺失的唯一良药和寄托。
当小楼为了蝶衣在冬夜的雪地里跪着受罚,蝶衣隔着窗子心疼地看着他。
等小楼回来后,蝶衣自己光着身子,却把被子给冻成了“雪人”的小楼裹上。
接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睡觉时,蝶衣紧紧地搂着小楼,仿佛怕失去了他。
从这一细节可知,童年的段程二人积累了深厚的情谊。
然而,段对程的感情只是手足情意,而程对段的感情中却流露出深深的依赖,并且超越了兄弟的亲情。
片中蝶衣性格的纤细、所处的弱势以及虞姬的角色赋予似乎注定了他女性化的形象。
《思凡》中那一句永远说错的念白:“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就表现了蝶衣对于女性的倾向与渴望。
特别是出演《霸王别姬》之后,他对这出戏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依赖,陷入了完全投入、人戏不分的状态。
在《霸王别姬》中,“程蝶衣”这一人物形象无疑是影片的灵魂,是一曲悲怆悼歌中最哀婉动人的那串音符。
犹如夜空中的皓月,程蝶衣遮蔽了其他角色星辰应有的光芒,其戏剧性的命运转折、悲剧性的人生信念,在饱满的性格设计、精心的细节安排、细腻的情感展露等用心良苦的精雕细琢下折射出了承载于悲剧命运之上的人性的熠熠光辉。
导演以对历史的重新审视的态度和对传统文化的反思精神赋予了“程蝶衣”这一人物发人深省的沉重悲剧感也扣响了每一个有良知的观众的心扉,拷问着他们不安的灵魂。
程蝶衣固守着师傅“从一而终”的教诲,将其定义为个体的人生梦想。
一生“从”艺术,“从”京剧,追随自己的梦想,并且笃信戏如人生,顽强而偏执的按照戏剧中的原则去生存、去追求,忘却时代的风云变幻,人情冷暖,形成“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生存状态,既创造了辉煌的事业,又饱受了现实的璀璨与折磨,经历了高潮与堕落的两重天。
自幼得到师兄不鄙不弃的爱护,情愫由生,并且师兄之情与同性之爱混淆难分,将扮演楚霸王的段小楼迷信为生活中的盖世英雄,深陷在迷恋之情中难以自拔,经受了横刀夺爱和抛弃背叛的情感创伤。
从小缺失父爱,也没有完整的母爱,唯一寄托的母亲,狠狠一刀断去他的手指,也割断了他与唯一亲人的维系,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重深痛打击。
为了演戏,在逼迫之下无奈的将自我认同为女性,只能在京戏道路上沿着“女娇娥”的路走下去,这是他的第二重悲。
之后遭受恋童癖张公公的猥亵,张公公代表的是腐朽没落的封建势力,但是这个没落的旧势力对年少的生命竟妄加摧残,这反映了戏子的卑微身份,也再次推进了小豆子对尘世的逃避。
在于小癞子出逃,看到名角风光无限的场面时,小豆子绝望的人生被点醒,他幡然领悟到,为自己的苦命寻找出路只有一条路--借戏生活,在戏里演绎自己的人生,通过戏实践人生的梦想。
从此,他逃避尘世,痴迷于戏剧。
没有普通人的生活技术和智慧,也没有习惯性的生活本能。
他不问世间的戏演到哪一出,只沉迷于自己的舞台人生。
所以,在民族危难、“全民游行”的时候,他想的只是“领着喊得那个唱武生倒不错”;再给中华民族的侵略军唱堂会救出段小楼后,他满怀欣喜地说“里头有个青木,他是懂戏的......”在国民政府的审判大会上,他失落地喃喃道“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去了”,引起众人哗然;在“文革”的“除
四旧”运动中,他坚持自己对传统京戏的痴迷,抨击革命新戏。
因此,程蝶衣是“不疯魔不成活的”戏痴,戏迷,戏疯子。
他要和大师兄唱一辈子《霸王别姬》,“说好了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行”。
这些显示出他近乎偏执的人格特点。
然而,这一偏执也是程蝶衣顽强,不妥协的性格写照。
尽管遭受了无数摧残,但他能够屡屡重新站起,显示了坚韧如草的人格特征。
出逃回来后,被师傅毒打一声不吭,倔强地忍受;听了“霸王别姬”的戏后,一边哭,一边打自己耳光,“从一而终”的做人道理从此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师兄用烟杆在他口中乱捣时,他终于看清自己的戏剧之路,于是嘴角带着血,却仪态万方地站起身,行云流水地唱着“我不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在雪地发现弃婴时,置师傅地“一个人一种命”不顾,固执地把婴儿抱回来,表达他对个人宿命的抗争,展现他力所能及的最激烈的反抗。
解放后,洗心革面,咬牙戒掉毒瘾。
然而,这些努力仍旧改变不了其悲剧的命运和轻弱的地位,在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后,程蝶衣的理想大厦早已倒塌,他也决然地以自刎谢别自己的戏梦人生。
一个抱定从一而终信念,为文化理想而殉身的灿烂身影跃然于银幕。
这个身影执着于“艺术”二字,使其一生宁愿孑然一身独立在时间的岸边,不管朝代更迭,不管世事纷扰。
这种存在于只与心灵相关,这种存在拒绝和时间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