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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子的_食色性也_与先秦儒家的人性论

告子的“食色性也”与先秦儒家的人性论王福湘[摘要]多年来坊间流行把告子的名言“食色性也”说成孟子的话,这一张冠李戴的错误必须认真纠正。与孟子

的性善论对立,告子提出“性无善无不善”论,其基本观点之一就是“生之谓性”,“食、色,性也。”就人性论而言,告子的“性本无善恶”比较接近孔子的原意,孟子的性善论与荀子的性恶论均于孔子无征。应该恢复中国第一位真正人性论者告子在思想文化史上的地位。[关键词]食色性也;孔子;孟子;告子;荀子;人性论;性善论;性恶论

中图分类号:B2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3926(2012)01—0050—05

作者简介:王福湘(1946-),男,湖南长沙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中文系教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与文化。广东广州510545

上世纪末湖北荆门郭店楚墓竹简出土,其中《性自命出》一篇与告子言说多有相符,对告子的研究已经引起学界注意。而随着告子的哲理名言“食色性也”日益普及和深入人心,多年来把这句话张冠李戴归属孟子的错误也越来越流行,甚至写进了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院士任编审委员会主任、温儒敏教授任执行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的“大学素质教育通识课系列教材”。[1](P.29)我觉得这种知识性的错误不应该将错就错“约定俗成”,必须下大力澄清以肃清影响。特别是在人们侈谈中国传统文化,却少读古代文化典籍的虚浮风气之下,认真纠正这一错误就更有必要。否则误导读者,更误人子弟,传到国外也误导外国人。在纠错之后,我们再讨论和比较先秦儒家各派对人性问题的几种说法,从而认识提出“食色性也”的告子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应有地位。一告子与孟子是同时代的人,在先秦诸子百家中应该也算一家,可惜告子思想早已失传,只在《孟子》书里(《告子上》、《公孙丑上》)记录了他的片言只语,而且都是作为被反驳的对象得以保存下来的。连告子是何许人也不得而知,只是汉代赵岐在给《孟子·告子上》作的注中说:“告子者,告,姓也,子,男子之通称也,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尝学于孟子,而不能纯彻性命之理。论语曰:‘子罕言命,’谓性命之难言也。以告子能执弟子之问,故以题篇。”[2](P.430-431)清代经学家毛奇龄和焦循以为赵注人名有误。近人杨伯峻根据《墨子·公孟篇》曾议论到告子,认为告子“似曾受教于墨子”①。他引梁启超《墨子年代考》云:“案《孟

子》本文,无以证明告子为孟子弟子,恐是孟子前辈耳。墨子卒下距孟子生不过十余年,告子弱冠

得见墨子晚年,告子老宿得见孟子中年。”[3](P.85)

清人所言只是推测,并无史实根据,梁启超和杨伯峻的考证有理。从《墨子》和《孟子》书中有关告子的记载看,告子确实是先秦“兼治儒墨之道”的

一位学者,不过并非同时兼治两家,而是师从墨子在前,逃墨归儒在后。告子在先秦诸子中可谓自成一派,其寥寥数语亦不失为中国乃至人类思想史的珍贵遗产,也显示了春秋战国时代诸子思想

的独立自由与博大精深。与孟子的性善论对立,告子提出“性无善无不善”论,其基本观点是(括号内采用杨伯峻的译文):第一,“生之谓性”、“食、色,性也”[4](P.434)。

(天生的资质叫做性。饮食男女,这是人的本

性。[4](P.243))第二,“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4](P.434)(人性好比急流水,从东方开个缺口便向东流,从西方开个缺口便向西流。人之所以没有善与不善的定性,正同水之没有东流西流的定向一样。[4](P.242))第三,“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4](P.434)“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4](P.433)(仁是发自内心的东西,不是从外面来的;义是外来的东西,不是发自内心的。[4](P.243)人的本性好比杞柳树,义理好比杯盘,以人的本性去行仁义,正好比用杞柳树来制成杯盘一样。[4](P.242))第四,“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4](P.387)(假若不能在言语上得到胜利,便不必求助于思想;假若不能在思想上得到胜利,便不必求助于意气。[4](P.163))这些记录是否真实准确,固然有可疑之处(如对“仁”的言说就不够严密),但后人已无法考证,只能以此为据来看告孟之争了。赵岐所谓告子“不能纯彻性命之理”,指不能精纯透彻地接受并践行孟子的“性命之理”。“性”是人性,即人与生俱来的本性;“命”是天命,即人从非自身的不可知的伟大神秘的自然力所禀受的生死祸福、吉凶穷达、贫富贵贱、成败得失等运数。二者都是人类自古迄今亟想知道而仍未解决的哲学根本问题。然而孟子所述告子的话并没有谈命的成分,只有那句“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与“命”勉强可以扯上一点关系,其他都是谈性的。其实,孟子在书中大谈其性,创建了一个相对完整且影响深远的性善论体系,却很少谈命。他强调自我道德修养,劝国君行仁政,并引诗书为证:“永言配命,自求多福”[4](P.410)。“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4](P.411)。自身的追求与努力比天命更重要。可见孟子的“性命之理”与儒家老祖宗孔子是有所不同的。“子罕言利,与命与仁。”[4](P.329)仁是孔子的核心论题之一,《论语》中直接言仁的就有三十余处,有的观点还反复申说。孟子正是继承并发展了孔子的仁的思想,这成为《孟子》中最精华最有光彩的部分。可是,对孔子的“性命之理”,孟子却根据自己的思考进行了改造。对于“命”,孔子素怀敬畏之心,说君子要知天命、“畏天命”[4](P.360)———“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4](P.372)、“获罪于天,无所祷也”[4](P.310)。孔子自称“五十而知天命”,[4](P.306)他的弟子子夏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4](P.341),很可能就闻之于孔子。孟子则似乎少有敬畏天命之心,更多的是主张志在人为,虽然他并不否认天命。对于“性”,孔子谈得更少,简直是避而不谈,以致他的学生子贡感到遗憾:“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4](P.316)但不言并非不思,孔子对人性是作了仔细观察、深入思考,获得了客观认识的,他认为人的本性是大致相同或相近的,而且没有轻易作出人性善恶的道德判断。《论语》中就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名言:“性相近

也,习相远也。”[4](P.362)言简意赅,一语中的,认识到善恶并非人天生的本性,人性的差异是后天在社会生活中环境作用下逐渐形成的。西汉人所编的《礼记·礼运篇》载有一段意思比较完整的论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5](P.371)

虽因先秦典籍被秦火焚毁而无法完全确证,但《礼记》早已列入“五经”,两千年来经学家大都相信此话出自孔子答学生问,是通过弟子或再传、三传弟子回忆记录,西汉戴氏整理编辑流传下来的。《论语》里有与此相类的言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4](P.312)可以与上引《礼记》互证。孔子对世风颓丧反复发出的感慨:“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4](P.331,356),也证明好色之心是普遍存在的、人人相近的性,而好德则不然。把孔孟的言说进行比较,显而易见,告子的“食色性也”和孔子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思想认识和话语方式上都很相似,告子的性无善恶论颇为接近孔子的人性观。告子虽曾“兼治儒墨之道”,但基本上是一位儒者,他的思想是与孔子一脉相承的。正因为孔子对人性问题语焉不详,尤其对人本性的善恶似乎没有明确态度,就为后世儒家留下了充分的发挥、发展空间,以致形成孟子的性善论和荀子的性恶论这样对立的两派。从总的思想体系来说,孟子是儒家的正统传人,不愧“亚圣”的称号;荀子则集儒法于一身,从儒入法,且教育出法家的实行家李斯和理论家韩非;惜告子无著作传世,仅从《墨子》、《孟子》中议论告子的话,可知告子思想的主要内容是探讨和实行“仁义”,虽与孟子有异议,仍可大体划归孔孟一系。但就人性论而言,“性本无善恶”才符合孔子的原意,性善与性恶均于孔子无征。早在上世纪40年代,傅斯年就提出:“告子之说,与孔子‘性相近

15哲学研究也,习相远也’之说合,孟子则离孔子说远矣。”[6](P.35)此言极是。二告子虽应不曾当过孟子的弟子,但孟子对告子确是比较重视的。当公孙丑问他:“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接着又说“是不难”,并坦率地说:“告子先我不动心。”[4](P.386)然而,孟子像孔子“四十而不惑”一样,到四十岁才具备敢于面对一切的坚定意志和巨大勇气,告子则先已达到这种境界,又岂能说“不难”?对告子的有些观点,似乎孟子也是认可的,如“仁,内也,非外也”,“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但两人对“性”、“仁”、“心”、“气”这些概念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我这里不作概念的辨析,只想指出他们两种“人性论”的根本区别,即:告子所持的是以感性欲求为基础的生命本体论,孟子所持的则是以内圣外王为目的的道德本体论。孟子虽然承认“生亦我所欲”,“死亦我所恶”,[4](P.437)承认“人悦之,好色,富,贵”都是“人之所欲”,[4](P.422)承认“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4](P.436)。但他强调这些基于感性的东西都属于“小体”,惟能“思”的“心之官”才是“大体”,同样是人,“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4](P.438)。他认为,“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4](P.449)。“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4](P.436)。故“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即仁义礼智四端“人皆有之”,是人所固有的善的本性,然而这四端“求则得之,舍则失之”,[4](P.435)贤者“知皆扩而充之”,[4](P.390)小人则“失其本心”,[4](P.437)所以要专心致志地学习修养,而“养心莫善于寡欲”,[4](P.460)生命与理义不可得兼,乃“舍生而取义”。[4](P.437)于是,一方面,“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4](P.403)“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4](P.447)等等。孟子所宣传的这些尽心知性修身立命的原则和理想,两千多年来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道德格言,在一定程度上对培养知识分子的良好人格起着有益的作用;另一方面,这种先验的伦理主义的人性哲学,被宋代的道学家发展演化成“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又极大地束缚着中国人的身心解放,阻碍着人性的健康发展和整个民族的进步,其利弊至今都仍不可低估。而在学理层面上,孟子的性善论在逻辑上显然不能成立。他的立论起点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唯一证据是“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4](P.389)说“人皆有”,乃是以己度人,偏于主观武断,即使“人皆有之”,而孟子“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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