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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程千帆

永远的程千帆菜九段供稿程千帆先生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个年头了。

不知是因为自己上了年纪特别好怀旧之故,还是近年来旁门左道搞得特别邪乎、感觉日爽一日之故,这一两年来,常常想到程老,尤其是想晤会程老,向他老人家汇报一下菜九一直以来的种种折腾,或可大慰先生老怀。

今年(2009年)菜九读史随笔集《历史的侧影》出版前,本想写个自序,在其中表达一下对程老的缅怀之情,后因田秉锷兄的推荐序里已写到了程老,菜九便省掉了自序这个节目。

但对程老的怀想仍然每天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而一旦动了想写程老之念,程老的音容笑貌,程老对菜九的种种提携之情,便会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真是一日不写,一日不得解脱也。

兼之近日程门弟子苍山牧云(潘成稷)先生风闻菜九要写程老,已预先致谢了多次,那么,将程老对菜九的种种关爱诉诸笔端,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其实菜九从程老游的时间已较晚,且时间并不长,既非其门人,也非一般学生,当属未得先生亲炙者,缅怀程老这样的题材,说起来也轮不到菜九来写。

只是菜九以为,不管怎么看,程千帆先生也可算得上是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的一个景点,而景点也者,自然是横岭侧峰,人人眼中笔下各不相同。

既然菜九从程老游,也算是到过了这个景点了,看的不深,看的不细,也是到此一游过了,总可以写个游记,或者能说出个与他人不同的一二三来。

程老道德文章学问皆臻一流,在学界盛名素著,而在1988年菜九到江苏古籍出版社工作之前,还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程老其人。

菜九的特点是孤陋寡闻,所知甚少,几十年一贯,不曾稍异也。

近期程门弟子苍山牧云问了一大串南京地面上的学者,菜九皆闻所未闻,当年不知程老,亦属正常。

只不过是以菜九今日对程老的情怀,回看当年的一无所知,真要为这种孤陋到极点而汗颜啊。

虽然菜九不知道程老,但知道沈祖棻。

菜九读研时好看闲书,在书库中翻到沈祖棻的《唐人七绝诗浅释》,菜九似懂非懂看读一过,心中油然升起对真学问的崇敬与向往。

如沈祖棻先生这样上下纵横陈述探讨为文之道、为文之妙,菜九不禁惊异,纯学问居然能如此有趣、如此精彩、如此迷人,沈祖棻在菜九心目中直如天人一般,实只能仰视也。

从此以后,菜九对真学问开始向往不已,尽管如今菜九年过半百仍然没有真学问,但对学问的尊崇,一日未尝稍衰也,并对自己的缺少根基始终引以为憾。

菜九到出版社工作后,看到一本由程千帆著的《日本汉诗选评》,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程千帆先生其人,并又知道其为沈祖棻的夫君。

当时菜九也不知程老是何方神圣,又如何让沈祖棻先生吃了他的套。

天人一般的沈祖棻在菜九心中是何等神圣,心中颇有点为沈祖棻抱屈。

看来人类的大毛病——好为自己不懂或知之甚少之事妄下判断、乱发感慨,在菜九身上也严重存在,难免就少年轻狂,终至老年轻狂。

后来慢慢了解到,当年的沈祖棻在读研究生,风头正劲,其诗词创作举世无抗手,已有当代李清照之誉;程先生则只是刚刚显露才气的大学新生,当代李清照眼光何等了得,一下子就从众多追求者中发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程千帆,从而缔结一段良缘。

知道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菜九不免要为沈祖棻高兴,也要为程老高兴,以为除了程老,或者还真难找到能配得上沈祖棻的如意郎君呢,终不成让天人般的沈祖棻先生无人可嫁、闺中老去吧。

怪哉,沈祖棻嫁给程老,为何菜九要那么高兴?因为凡人还有个特性,就是好替古人担忧。

菜九一介凡夫俗子,当然也不能免俗。

所以,如果沈祖棻真正沦落到无人可嫁,那么菜九之不爽或将未有穷期矣。

实际上当年的菜九只是服膺了沈祖棻的学问文章,但既不了解沈祖棻的生平,也不知道程先生,居然就没由来地贸贸然在肚皮里打起没头官司,实在可笑之至。

自菜九结识程老后,心里的疙瘩也随之彻底解开,这里或者用得着范仲淹的话来形容沈祖棻嫁程千帆一事:咦,微斯人,吾谁与归?菜九结识程老,是1991年底在苏州召开的中华大典文学典样稿审稿会上。

程老是国家立项的大型出版项目中华大典文学典的主编,并为整个中华大典的三个副主编之一(主编为任继愈,另两个副主编为席泽宗与戴逸)。

菜九供职的江苏古籍出版社承担了中华大典文学典的编辑出版工作,菜九就是在这一年的八月做这份样稿时加入到这项工作的。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渐渐对程老有所了解了,也知道沈祖棻先生已不幸辞世,不免唏嘘一番。

菜九从1988年中医养生研究生毕业前开始写歪诗,至此已陆续写了四年,其间学过北岛、学过汪国真,焦灼躁动地乱写一气,后来大致确定了谁也不学了,就闭门造车写自己的苦闷感受。

渐渐地写得颇为顺手,颇为上路,也渐渐颇有良好感觉。

在诗词写作界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写的人只管写,基本上不看,于是写者大大多于看者。

菜九基本上也属于只写不看者,常常写出一篇便不免孤芳自赏,自己崇拜自己。

估计这种情况较为普遍。

因为人的自恋自大本性,决定了人总是敝帚自珍的。

不论自己写的有多菜有多滥,也会自封为传世不朽之作。

至于为何未能传开,推给老天爷可也。

菜九当然也是这副德性,所不同者,可能菜九尚有一份自我警觉与自我质疑,时常会自省,自己的货色真的那么好吗?这个问题自己只能提出,却无法自己解决。

所以,缺少外界认可的信心爆满是靠不住的。

也因为写的多了,菜九又多了一份焦灼,自己的东西行还是不行,这种疑问总是有形无形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当此之际,寻求外界的界定评判就是当务之急了。

而寻求这方面的解脱,当然是水平越高者越好。

中华大典文学典主编程千帆先生,无疑是菜九最需要的判定人。

于是,在苏州会议前,菜九为了这次历史性的会见也假公济私地做了相应准备——用稿纸抄了几首自认为很能拿得出手的歪诗。

中华大典作为首个由国务院财政部拨款的大型出版项目,当时在学界有着不同的评价。

此项目之所以能成立,可能更多的是由出版单位主导推动的,但多数高等院校对此项目殊无好感,以为毫无必要,无甚价值,劳民伤财,估计这种声音也多多少少传到了主持这项工作的李彦同志耳朵里。

李是胡耀邦的秘书,身为中央候补委员,为人谦和持重,听到这种反响,心中肯定忐忑不已,毫无底气。

这次审稿会有来自全国各高校的古代文学专家参与,所以对中华大典不以为然之声,在会上亦时有流露。

整个项目是否有必要,就很成问题。

这时,一个苍老悠长但透着坚定的声音扫清了一切不谐之音,这就是程千帆先生的声音。

程老说:典是垂范的意思。

尽管可能没有什么新资料,但所有的材料以新的线索重新排列,就会产生新的价值。

程老的这番话,搬掉了李彦同志心上的大石头。

如释重负的李彦在我们出版方面前大发感慨:这次会议发现了一个人才,这就是程老,可惜年纪太大了(程老时年已七十八岁矣),否则,调到北京,当整个大典工作委员会的副主任,将对整个大典工作起难以估量的作用。

程老是否人才,又哪里用得着李彦来评判?只不过李彦阅人多矣,他所说的人才,当然不是我们寻常所说的一般之才。

从此感慨可以看出,李彦也让那些反对之声折磨得魂不守舍,至此,心可以放在肚子里矣。

其对程老的人才之感慨居然包含如此繁复的内容,这个人才二字实在应该当作一锤定音、力挽狂澜、中流砥柱、拨云见日等等来看待啊。

因李彦之评价,菜九对程老之审视菜九货色更加充满期待。

于是,菜九于会议期间也拜会了程老,将手抄歪诗呈上,请其有空审评一通。

苏州会议结束后,中华大典的工作就正式全面铺开了。

菜九就会经常因工作原因,到程老府上去交流沟通,走动得着实频繁。

记得苏州会后菜九第一次去程老家,是程老主动谈起对菜九所呈歪诗的评价。

他说,看了我的诗,觉得非常佩服。

当时程老与沈祖棻的唯一哲嗣程丽则大姐也在场,并不住地频频点首。

程大姐可能不算学界中人,但所谓木匠的儿子会拉锯,屠夫的儿子会拿刀,她随侍两位老人家一生,经其寓目的作品亦可谓多矣,所以她这个头也不是随便乱点的。

多年后,菜九偶尔电话问好时,程大姐仍然记得菜九是个写歪诗的。

菜九对自己的评价从来就没低过,但文坛泰斗程千帆先生如此评价,还是大大出乎意料。

菜九有什么道行,居然博此好评,实在是不明所以。

程老随即解释道:诗是用来读的,文字再好,读不出来,就不是好诗。

你的诗是能读出声的。

这种高论,不学如菜九,实闻所未闻也。

那么,菜九的一直以来的乱写,就属于蒙对了路数。

如果说程老对菜九有过什么点拨教诲,这就是最关键的一条。

到了网络时代,菜九早就不写诗了,写起网络文字来也非常留意用词的音节,也要让其能读出声来,并明显感觉到那些音节的抑扬顿挫确实可以强化意思及情绪的表达。

当时菜九激动啊,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程老也。

即使是父母对菜九也没有这么高的评价,何况就算他们高看高评了菜九,其质重又岂能当得起程老评价之万一。

程老亲炙弟子苍山牧云近期告我,程老很少看现代诗,以为淡而无味。

因此,凡是遇到此类作品,基本上都让他们这些门人对付。

菜九回想当时程家父女之情状,以为菜九之作正可以进入那个很少之列。

所以苍山牧云又以为菜九在程老处是得了罕有之隆遇了。

得程老好评后,菜九骨头一轻,又陆续拿了些歪诗送呈程老。

程老也送菜九他与沈祖棻的早年新诗集,并特意手书“奇花初胎”条幅相赠。

在赠条幅短札中,程老殷殷寄语,鼓励菜九用心写作或大有前途,并告知这四个字出自司空图。

菜九不学,程老不说,还真不知道这四个字的来历,并且连那个“花”字也辨认不出来。

不要小看程老对菜九的评价只有寥寥几句,其对菜九的鼓舞是无可估量的。

菜九告别专业进入出版领域,武功尽失,无所凭藉,两眼墨黑,磕磕绊绊,对于欲有所为的我来说,哪一块是属于自己的天,哪一块是属于自己的地,出路何在,实在可以譬之为身陷绝境。

而程老的评价使菜九知道,这些年的折腾或者不属于瞎胡闹,还是有点价值的。

人实在是一种外强中干的物种,一方面气壮如牛,一方面心虚无比。

菜九何尝不如此?是程老给菜九注入了一针兴奋剂、镇静剂、补益剂,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看到了奋斗的曙光。

菜九当时对程老的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为了答谢程老的隆遇,菜九准备为程老写首诗,在粗读了程老的杜诗研究集《被开拓的诗世界》后,才找到了那个写作切入点,写了下面这首诗。

老人与海――致程千帆教授升腾起云朵丝毫不减你的广博任万舸竞渡更能展现你的辽阔你就是沧桑凝聚了岁月的精魄你就是巨溟包容了百川又全部将出与人共酌经历了无数潮起潮落饱览了无数日出日没你仍是那样虚怀若谷你仍是那样超逸洒脱为了开拓一个共同的诗世界你敞开胸怀任千百队征帆驶过后来听人转告,程老对此很高兴,还把这歪诗交给南京大学某部存档。

其实这件作品在菜九的文字堆里毫不出彩,或者他人的夸赞还没达到这个层面,因此不好也好了。

最妙者,菜九的夸赞是真夸赞,程老的开心是真开心。

只要真,就是好。

今年(2009)九月,菜九拜望程大姐时,表达了对程老一贯提携的感激之情。

程大姐说,提携奖掖后学,是程老一贯为人。

只要看到年轻后进有一可取之处,他都会大加鼓励的。

那么,菜九不过为其无数受惠者之一耳;那么,菜九的歪诗处处皆实矣,足可代表无数受程老提携者之心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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