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审美现代性的时间性唐圣(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2)一、现代性与时间现代性的时间性是现代性研究的一个艰深又基础性的课题。
现代性,modernity,对应的拉丁词是Modernus,而它又是在中世纪根据其拉丁词根modo(最近,刚才之意)创造出来的,其意义是“在我们时代的,新的,当前的……”,其相对反的意义是“古的,老的,旧的……”。
现代性概念产生于基督教的中世纪,其意在强调基督教的中世纪优于异教的古代世界。
1P18-19现代性的犹太教的神学背景,对现代性的时间性的研究填充了第一层理论的底子。
历经磨难的犹太人在经历马加比王朝的兴亡之后完全由对现实的希望转向对弥赛亚的期盼2:现世是邪恶的,罪孽的,未来是美好的,公正的。
这个未来的世界将由人们心中期盼的弥赛亚给人们带来。
这就是弥赛亚主义:离弃现在,指向未来,在对现在的否定中期待未来。
因此,犹太教的弥赛亚主义是“现代性时间诞生的基点”3P22。
经由基督教和奥古斯丁历史神学的发展,现代性的时间性直接指向未来,由此未来成为现在的规定。
3P24在文艺复兴,启蒙运动进步思潮的牵引下,中世纪基督教神学的救赎史不但被置换成现代化的世俗理性史,而且成为其“神学世俗性(secularity)的内在支撑”3P24。
无论犹太-基督教的时间性还是现代-理性化的时间性,在宏大的历史实践的层面上,都受制于社会生产形态和交往方式。
人的劳动首先是为了生存,人的交往首先是为了更好的劳作。
在现代化的历史进程里,人的劳动和交往首先是其理性的利用,这就体现在科学的发现,技术的发明,工具的使用等历史性的实践上。
现代化还意味着规范化,就是理性的利用必须规范化,而且社会的生产和交往的规范化必须有理性的利用为前提,这在于理性自身首先必须规范化,而理性有其自身的结构和规则,因此,理性自身的规范化即理性自身规定自身,其表现就是对理性自身结构和规则的遵循。
这在时间上的体现就是现代时间研究新领域的出现: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其特点有三:一是循环重复的,二是线性向前的,三是指向目的的。
作为置身于现代化历史进程里的现代人的生活,在一定的程度上,为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所规定。
其生活首先且主要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性的。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生存所需的最基本的时间。
这种循环重复的向前指向某一目的的时间性直接且主要地规定了现代人的生活性格。
因此,“在现代化主流方向上,现代时间的核心就是指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3P25这样一种时间,随着科学技术的飞跃发展,越来越被更加精细的分割,由此其速度变得也越来越快了。
此一时间的此一特性展示的,从表面上看,仅仅是现在,而没有未来,内在地看,这种对现在展示的方式是以透支未来为代价的。
因此,这里的现在不仅仅是现在的现在,还是未来的现在,由此,此现在具有微妙的二重性:一是现在的现在性,二是现在的未来性。
其微妙性在于通过表面上肯定现在的现在性而否定未来性的反喻来表示对现在的现在性的极端展示实际上是通过对其未来性的直接指向而扬弃其现在性的。
因此,现在的意义在于指向未来。
3P26人首先是自然的,而拥有并遵守自然肉体的节律时间,其次是社会的,而拥有并遵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
因此,人的生命只有以时间的形式被激活而展开,才能首先在获得其自然性的基础上获得其社会性,人才成其为人。
由此,作为对自然控制、改造的现代化,实际上已经对自然性的人的肉体生命进行了控制、改造。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对肉体生命时间的控制和摧残则是不言而喻的了。
肉体生命时间经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转换而由此获得了现代性的性格。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外在的,客观的,无人称指涉的,无性格区分的;而肉体生命时间是内在的,本己属我的。
3P28-29由此,由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与肉体生命时间的对立与冲突,现代性的时间性产生了分裂:理性(现代性)的时间性和审美(现代性)的时间性。
二、审美现代性与时间审美现代性的时间性直接关涉于美学作为一门学科诞生时的学术语境和与此相关的词源学审查。
美学(英文:aesthetics,德文:die Ästhetik,法文:la esthétique),是从拉丁文(aesthetica)发展而来的。
而拉丁文(aesthetica)的字根又源出于古希腊文的形容词αισθητικός,这个形容词的名词为αίσθησις(aisthesis),是感觉(sensation),凭借感官的知觉(perception by the senses)的意义。
4P109-143在近代德国,哲学家鲍姆嘉藤(Alexander Gottlieb Baumgarten, 1714 - 1762)在1735年发表的博士论文《关于诗的哲学沉思录》5P123-170里最早使用aesthetica这样一个语词,即感性的意义,并且主张建立这样一门学科即感性学。
1742年,他开始在大学教授这样一门学科。
1750年,鲍姆嘉藤用拉丁文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学术论著Aesthetica(第1卷),于此,这成为感性学(美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正式诞生的标识。
这里的感性、感觉是人的感性、感觉,语言表达式是“人感觉对象世界”。
人对世界的感受,是此时此刻的,即是现在的感受,而不是过去或未来的感受,但我们又总是在谈论对过去的感受,此一过去也是过去的现在,我们也在谈论对未来的期望,此一未来也是未来的现在,即无论过去或未来都是作为曾经存在过的或即将存在着的现在来感受的。
由此,审美,作为人与世界发生关系的一种状态,是切中现在的。
在此刻人进入了美的世界,获得的是真正的自由,此自由是区分并超越于现实世界的。
因此,人总是期望着摆脱现实世界的纠缠而保持着在美的世界里的自由的状态。
由此,审美所把握的现在又是指向未来的。
汉字美的文化语境就是在价值上追寻至此臻极;古希腊“美”亦深层地含有“抵达”的意思 , 而作为英语fine(美、精巧)拉丁辞源的finis正是“终末”的意思6P78。
因而,对美的追求和把握就是去追求最圆满之极致,就是去抵达,去终结,即对美的体验与感悟是在指向未来的现在之中完成的。
在时间性这一维度上,审美具有浓郁的现代性的气质。
审美现代性的时间性的实质在于审美的现在,即生命体验的此刻性。
三、审美与生命体验的此刻性从时间意识的维度看,西方自近代以来,美学思想的发展有一条内在的学理线索:审美现代性的时间性。
为分析的明晰之计,这里主要选择了近代的席勒,现代的尼采,后现代的福柯为学理梳理的支点而纲举目张地展示出西方美学自作为一门学科诞生以来的思想发展历史的内在脉络。
席勒认为,人自身有两个基本要素:不变的人格,即主体、理性、形式;变化的情景,即世界、感性、物质。
在绝对存在之中,二者是统一的,在有限存在之中,则是分离的。
人是有限的存在物。
因此,人始终具有两种冲动:感性冲动、理性冲动(形式冲动)。
在席勒看来,既实现感性冲动,又实现理性冲动,即同时经历这样两种体验,人的人性才会完整。
而这只能在游戏冲动之中实现。
感性冲动意味着感性的压迫,理性冲动意味着理性的压迫。
游戏的本性是自由。
游戏冲动克服了感性冲动、理性冲动的片面与对立。
因此,游戏冲动是压迫的解放和自由的实现,由此,感性冲动与理性冲动共同游戏。
因而,席勒敏锐地指出:感受性的培养是时代最急迫的需要。
7P60依席勒,人既不仅仅是物质,也不仅仅是精神。
因此,美作为人性的完美实现,既不可能是绝对纯粹的生活;也不可能是绝对纯粹的形象。
美是两个冲动的共同对象,也就是游戏冲动的对象。
在人的一切状态中,正是游戏而且只有游戏才使人成为完全的人。
7P88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自然力量的可怕王国和道德法则的神圣王国之间,审美的创造活动建立起游戏的王国。
在这个王国里,审美的创造冲动给人卸去了一切外在关系的枷锁,让人摆脱了一切被称之为强制的东西,不论这些东西是物质的,还是道德的。
7P145因此,在游戏的王国里,美是我们主体在游戏的此刻里呈现出来的一种状态,这是一种生命的状态,由此,美成为我们主体的生命,因为具有真实的此刻性,所以我们才可以真切地感知到它。
7P103在席勒美学思想里游戏是一个关键词。
依席勒,游戏,作为名词,表示由一个行为而产生的一个活动,即审美;作为动词,表示由一个行为而产生的这个行动正在展开,即审美创造。
因此美作为游戏冲动的对象,即美在游戏中被创造,被把握,由此,游戏即审美,审美在此既作为名词,表示一个活动,也作为动词,表示这个活动的展开。
席勒身在主客二元的理性思维模式的时代。
从此看,游戏就需要一个主体,即游戏者,在这里,即人,其语言表达式是:游戏者即人游戏。
当人进入游戏成为游戏者,即成为审美的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游戏是现在的,是在当下展开的一个活动,人在这个活动里体验和把握的是现在的这个此刻性,这个体验和把握由于全身心的投入而是真正自由的,由此,外在的强制的东西被清除。
这个此刻性是纯粹的,它把握和展示的是游戏者在游戏里的真切的即时感受。
这个此刻性就是美,它把握和展示的是游戏者在游戏里的即时感受是自由的,此时的感受自身就是自由,或此感受是自由自身。
在尼采的思想里,狄奥尼索斯是酒神,呈现为陶醉,意味着个体的解体,达到一种原始的合一,具体到艺术上,则是希腊的音乐精神;而阿波罗是日神,呈现为梦幻,意味着个体的形象,表现一种个体原则,具体到艺术上,则是希腊的雕刻,并且,这两者不是对立的,而是互补的,由此,古希腊人创造了一种融合二者的艺术——悲剧(酒神智慧借日神艺术而实现的形象化)。
8在狄奥尼索斯精神里,不仅仅意味着富于生命力的陶醉和疯狂,而且意味着同一的永恒轮回。
所谓同一的永恒轮回,在尼采的语境里,同一即一样,而不是一个;永恒,即超出了开端和终结,因此,永恒是没有开端和终结的;轮回即回归,即走向自身,回到自身。
因此,同一的永恒轮回,是生成,不是一个东西自身的循环。
由此,同一的永恒轮回是肯定的最高形式,即生命存在的最高形式。
尼采认为,以往(传统)的美学是“女人的美学”,这是从欣赏者的角度来把握美的,而他主张从创造者的角度来把握美,这就是“超人的美学”。
9在尼采的语境里,超人是大地的意义,即区分于天空、天堂、彼岸的自然、血肉、生命自身。
这与他的价值重估思想也是一致的。
依尼采,上帝死了,即上帝对于人不再具有规定性。
而且,上帝的死亡同时意味着上帝这一语词所聚集的语言家族的死亡:超验、目的、理性、价值、规范、原则……。
由此,这一语言家族的死亡意味着这样一个超验世界的死亡。
于此,留下了一个经验世界,即感性世界,即人的生命或身体。
因此,尼采认为,惟有感性是真实的,现实是真实的,即人的生命自身是真实的。
因此尼采高呼:“没有什么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在这一简单真理上建立了全部美学,它是美学的第一真理。
”10P67无论是尼采在早期关于悲剧的研究还是晚期关于超人的(生命力意志)美学,都在时间性上指向生命体验的此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