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78年,浩浩荡荡的秦军攻克了楚国的
都城—郢,一个曾经驰骋中原的国家走到了历史的
尽头。与此同时,一个伟大而郁闷的灵魂,终于完
成了它最后的颤动,自沉汨罗江,于是,中华民族的
史册上载入了这样一个传颂千古的名字———屈原。
这不是生命历程的简单结束,这是在领悟了生存的
意义和生命的价值之后的人格再生。这个被后人誉
为“与日月争光可也[1]”的壮美人格,其实也象日月
一样孤独。
人是社会的人。人的社会性特点决定了只有善
于团结别人的人,才是最有力量的人。然而,在浩瀚
的历史长河中也有这种现象,即因为思想的超越或
是见识的卓越,使得一些杰出人物在某个特定时期,
成为了一位“孤独者”[2]。高尔基在《致茨威格》一文中
说过“一个人越不同凡俗就越伟大,也越孤独。”而屈
原正是这样的。
屈原个人政治道路的失败历程,正是楚国走向
衰亡的历程,也是熔铸其峻洁人格的痛苦而崇高的
历程。其间,在惶惑和困扰中,屈原经历了激烈的内
在冲突。就其展开顺序而言,屈原的内在冲突包括三
个层次:坚持理想与屈从世俗的冲突,去与留的冲
突,生和死的冲突。诗人以他特有的方式解决了这三
种冲突,但也使自己成为那个时代最孤独的人。
屈原出身于楚国的贵族之家。屈氏家族累世担
任楚统治集团的要职。至于屈原本人更是学识深厚,
见多识广,优越的政治环境和先天的素质,自然而然
地培养了他强烈的参政意识。《橘颂》是屈原青年时
代的作品,里面找不出任何悲愤的情绪,表现出的是
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及“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壮
志。这里没有慷慨激昂、惊天动地的话语,但已显示了屈原坚贞不移的人格,奠定了屈原一生的思想基
础,也为人格的孤独性埋下了种子。后来,他在《惜往
日》中曾回忆过年青时春风得意的往事:“惜往日之
曾伟兮,受命诏以昭诗。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
嫌疑。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嫉。秘密事之载
心兮,虽过失犹弗治。”此时,由于诗人的生活呈玫瑰
般的色彩,因此,进取向上、热烈、奔放、单纯、质朴成
了他年青生命的主调。但是,他奋飞的翅膀无形中遮
住了楚国贵族的彩云,命运的魔掌把诗人推向了一
个忧郁而痛苦的天地。“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
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适为宪令,屈平属稿未定。上
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
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
为也。’王怒而疏平。”[1]《新序・节士》说:“屈平为楚
东使于齐,以结强党。秦国患之,使张仪入楚,赁楚贵
臣上官大夫靳尚之属,上及令尹子兰司马子椒,内赂
夫人郑袖,功潜屈原。屈原遂放于外。”至此,屈原的
人格追求乃至他的整个生命开始蒙上一层悲凉孤独
的阴影。
屈原载满雄心壮志的帆船被暗礁撞碎,既而组
合成他浓郁的忧患意识。屈原的忧患意识超越了个
体的生存需要和功利需要,是一种任重道远、于国事
民生不敢须臾忘怀的感情,具有更为崇高的艰难历
程。他遇到的第一个精神矛盾就是:是坚持理想还是
屈从世俗。
在楚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屈原,具有天才式
的诗人气质,并以诗人的纯洁无瑕的心灵来构建他
的“美政”理想:“国富强而法立”,人民安居乐业。但
是在世风日下、江河摇坠的楚国,人格的堕落成为那
个时代的普遍现象,奸邪、欺骗、卖友、人格反复等恶屈原人格的孤独性
刘群
(襄樊学院中文系,湖北襄樊441053)
摘要:屈原人格开启了中华民族的人格风范,成为几千年来沉淀在人们心中的人格美的典范。
本文试从屈原经历的三个层次的内心冲突(即坚持理想与屈从世俗的冲突,去与留的冲突,生和死
的冲突),揭示屈原人格的孤独性。
关键词:屈原;人格;孤独性
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914X(2007)05-0118-03
收稿日期:2007-04-20作者简介:刘群(1972-),女,湖北襄樊人,襄樊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硕士研究生。襄樊职业技术学院学报JournalofXiangfanVocationalandTechnicalCollege第6卷第5期2007年9月Vol.6No.5Sept.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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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充斥士林。在屈原周围,有心害其能的上官大夫,
有挑拨离间的子兰,有朝三暮四的朋友,有“荃惠化
而为芳”的学生,有干预朝政的楚妃,重峦叠嶂使得
他成了孤立无援的悲剧性人物,承受着精神上巨大
的困惑和痛苦。屈原把实现“美政”的希望寄托在楚
王身上,并在《离骚》中企图用血缘的感情来唤醒楚
王对自己的信任。但昏庸无能的楚王最终抛弃了忠
心耿耿的他。美好理想与丑恶现实之间形成了巨大
的反差。而屈原正是在这强烈的反差中进行着九死
不悔的抗争和求索。“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
独醒,是以见放。”[1]一“浊”一“清”,一“醉”一“醒”,
充分表现了屈原孤独的原因。“被发行吟泽畔,颜色
憔悴,形容枯槁”,[1]这是一个孤独的求索者的真实
写照,因而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用真诚的头颅
撞击真理大门的人。
《离骚》中,屈原多次提到灵氛等人对他的劝告。
对于这些善意的忠告和劝说,屈原并非没有思考。几
经抉择,他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选择的这条异常崎
岖、布满荆棘的道路。明知四处碰壁,走投无路,仍然
以不息的脚步苦苦寻觅前进的方向。这需要何等的
勇气、决心和毅力。正因为如此,“上下求索”的态度
才具有永恒的魅力。
楚民族,楚国家从“辟在荆山,荜露蓝缕,以处草
莽,跋涉山川以事天子”[3]的落后状态,一跃而为中
原大国,它所走的是一条自力更生、独立自主的道
路。它没有受到周王朝的任何优待,而是在被压抑、
被欺侮、被损害的情况下茁壮强大的。有着悠久历史
的楚国,无论在语言、宗教、风俗习惯、衣冠服饰、文
学艺术、历史传说、神话故事等各个方面,都具有鲜
明的民族特征。浓厚的民族意识,强烈的民族感情,
不可摧折的民族自尊心,早已深入人心,像坚韧的纽
带一样把楚国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文心雕龙・辨
骚》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同样,不有楚国,岂
有屈原?楚国客观上为屈原强烈的爱国主义提供了
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基础。因此,当楚王的昏庸、
贪婪、残暴令诗人失望不已时,他的视角开始转入另
一个更加动人的天地———对祖国的挚爱。
屈原生活的战国末年,全民族走向统一成为不
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因此,网罗人才是君主们富国强
兵的主要策略。“择主而士”是时代精神,“楚材晋用”
乃情理之中。当时许多贤人才子,不肯据守一隅,而
是周游列国,寻求仕途,为中国大统一显一技之长。
如商鞅弃魏相秦,孟轲游说齐梁,荀况入秦适楚,韩
非背韩助秦。“忠而被谤,信而见疑”之后,激愤难平
的屈原,也情不自禁地闪现过远适他邦、另择明君的
“去”的念头。这种念头无时不在地缠绕着他痛苦的灵魂。但是,“陟升皇之赫赫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
悲兮余马怀兮,蜷局而不行。”[3]欲逝而不行的复杂
心理,该是多么真切地表达一个爱国者的一往深情
啊!真是撄摇人心,催人泪下。是故土的山山水水占
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因此,他宁肯在自己的国家里
“屈心而抑志”、“忍辱而攘诟”,也不肯背弃祖国。屈
原这种发烫的乡情,在“邦无定交,士无定主”的战
国,是十分独特与突出的。
屈原本与楚国同姓,也是楚贵族屈、景、昭三氏
之一,对楚国有着异乎寻常的依存感和责任心。他在
《橘颂》中一再强调“受命不迁”、“根固难徙”,这不仅
仅信誓旦旦表明了自己独立不移、横而不流的意志
品格,也暗示着一个事实:楚国是他的家,是他的根
之所在。这是一种血肉相连的关系。这种强烈的宗国
意识和血缘感情,使得屈原在经历了激烈复杂的内
心冲突之后,毅然舍弃了唾手可得、众人向往的“去”
的腾达,选择了“留”的艰险和孤独。屈原的这种孤
独,实在是当时楚国黑暗现实的一丝光亮。随着时间
的绵延,愈能光亮照人。
屈原的悲剧之所以撼憾千古,正是在于他面对
现实的困厄,没有颓丧灰心,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以
执着的目光正视时人所不敢顾及的一片残酷乐
土———死亡之路。他以死来实现其壮丽的一生,并获
得人格意志的升华。
屈原也曾对人生充满无限的眷恋,投入了极大
的热情。政治上积极进取,道德上恪守节操,艺术上
敢于创新,都是“生”的强烈欲望从不同方面的鲜明
体现。但是,每个正直的人,只有在维护个人尊严,坚
持道德真理的前提下,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的价值
和意义。所以孟子云“舍生而取义”。屈原企图竭忠君
王,但遭谗被谤,失去了君王的信任。因此痛苦万分,
上天下地,徘徊观望,找不到去路,去留的矛盾十分
激烈。但回来又怎样呢?仍是国事不可为。因此下定
决心:“吾将从彭城所居。”[3]这是他第一次提到死
志。这个死,是在政治道路被堵绝,去留十分激烈的
情况下逼出来的。可见他第一次提到死时,感情是何
等的激荡。但他这时说的还只是“将从”,一种打算而
已。大概任何自尽的人,死字都是从极度的愤恨、失
望与痛苦中跳出来的。屈原思想中的生死搏斗是经
历了长期的斗争的。他对死亡的选择决不是一时冲
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果断而明智的选择。等到写
《怀沙》时,诗人对死亡已很坦然,很平静。这是死志
经过长期酝酿已经成熟的表现。因此,当白齐率领的
秦军摧毁了他赖以生存的象牙之塔,他已没有什么
可留恋的了。于是,汨罗江以它宽阔的胸膛拥抱着这
个精神和肉体上饱尝苦楚的诗人,以它绵绵的柔情刘群:屈原人格的孤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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